这扇窗子下面的不远处便是妓馆的后门,只见那后门处也守了两个身着藏青公服的衙役,正神色警惕的四处扫视。
巷子尽头的大街上,有个食客坐在路边的馄饨摊子上,不时抬头扫向妓馆这边。
还有一名身穿劲装的男人抱臂倚墙,立在巷子的另一头。而他的腰间挂着一块青铜牌子,窈窈运足目力盯视,只见那牌子上面赫然刻着“风雪”二字!风雪楼的人!
另一边的钱妈妈和小红讨论半天,小红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大眼睛叹息道:“哦对了!好像还说什么贵妃妖妖啥的。钱妈妈你说这尊贵的贵妃娘娘咋还能跟咱们妓馆搭上啊。”
听到小红的话,窈窈的目光陡然暗沉幽深,她的江湖名号正是无面鬼妃!看来寿王之事果然是闹大了,就连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的沐州竟也被搜查!
窈窈冷冷地扫了一眼四周。
柳家妓馆的地理位置,她早已在入夜时踩过点,想过如遇不协该如何逃亡的种种出路。
只是此事古怪,如果真的冲着她来,又怎么会去了翠娘的屋子?
一动不如一静,切不可草木皆兵,反而再次引来追兵。她如今的伤势已经不适宜再继续逃亡了,否则将彻底损了根基。
她装作十分害怕的样子,向钱妈妈和小红招手,小小的气声说道:“你们快来看,咱们宅子后面也守了官兵呢!”
钱妈妈和小红赶紧过来,一看果然!
窈窈缩了缩肩膀,红了眼眶:“我们不会也会被抓吧,呜呜呜,我怎的这般命苦,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咳咳……”
原本钱妈妈和小红还只有点事不关己的兴奋,听了窈窈的话,脸色也白了,露出了惊惧忧虑的神色。
“你待在这里,我和小红去前面探探。”钱妈妈说着便拉着小红要出去。
窈窈急忙拉住钱妈妈的袖子,哭泣着哀求道:“妈妈,我好害怕,你一定要快些回来啊!”
钱妈妈着急间有些不耐,听到窈窈的哭腔,到底是软了心肠。
她拍了拍窈窕的手:“别怕,一有消息我就回来了,不会撇下你的。”说完,便匆匆地和小红急奔出去了。
***
窈窈将门闩上,静悄悄地蹲下身耳朵贴在地板上,运足耳力倾听。
好在妓馆建筑是木质结构,她所住的杂物间距离大厅也不算远,她本身五感亦是练得极强,运足耳力后,大厅的声音竟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有男人虚弱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大人,某真的不知啊,只是在路上遇到她……伤势极重……我们押镖就搭把手捎带一程……没有没有,在扬州就分道了……她好像打听出海的船……确实双手弯刀,使得极威风……分明是男人模样,怎么也想不到是那无面鬼妃……早知道是那杀人如麻的妖女,小的定然一刀剁了她为民除害啊……大人饶命啊……”
窈窈听了之后唇角微翘,稍稍放松了神色。
她可没有跟什么镖局走过。
看来是这个镖师救了一个和她一样使双手弯刀的重伤江湖人,大约再加上别的因素,这个江湖人就被认成了她,镖师被牵连,又恰好在妓馆的翠娘这儿,官兵和风雪楼这才找上门来。
只是……窈窈微眯起眼睛。
这镖师遇到的擅使双刀的江湖人,却到了扬州并打算出海,这么巧,倒像是特意假扮成她扰乱朝廷和风雪楼视线的。
莫非是谁在暗地里帮她?
她的脑海里,不期然闪过一个唇角带笑、潇洒倜傥的青年。
想到这里,她蓦地垂下眼帘,眼神冷漠又冰寒,拇指用力碾过食指,阻止自己无谓的想象。
此时,一个粗哑的声音恼怒不屑地骂道:“蠢货!你道那无面鬼妃为何有这个名号?正是因为她十分精通易容之术,男女老少皆可变化,又身法鬼魅,真实容貌如妖似仙,方才得了这个名号!唯一能作为辨认依据的,只有鬼魅的身法和一对圆月弯刀特点明显,除此外还有出自风雪楼的招牌心法不灭邪影可以参照!她再怎么伪装,心法总是不能伪装的!”
“晦气!今日又害得本捕头白跑一趟!”粗哑声音又转而向另一人说道,“韦香主,走罢,恐怕那妖女已经出海逃窜了。想来也是,惹出这么大娄子,九州再大也休想有容身之地了!”
“李捕头且慢——”一个娘里娘气的男声制止了他,“哼!谁知道这镖师有没有把那妖女窝藏在沐州,这妖女豺狼成性、穷凶极恶,不止胆敢背叛我们风雪楼,更是丧心病狂到连堂堂王爷也敢杀!以朝廷的旨意,今日宁可错杀千人,也不可漏掉一人!”
韦香主阴森森地狞笑着:“那妖女的后腰窝有一个樱花胎记,兀那老鸨,把你们妓馆的所有女子都叫过来,在这大堂里都脱光了衣服,让爷们儿检查检查!”
窈窈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目光陡然锐利阴森。
不消说这韦香主便是风雪楼在沐州的分坛的主事人了,又是风雪楼中见惯的色中饿鬼!趁机拿柳家妓馆的女子满足他变态的嗜好了!
风雪楼原是脱胎于青楼风月阁,因此楼中各种房中术、双修功法、炉鼎功法极多,男人个个都是色中饿鬼模样!
那李捕头显然是有些迟疑:“韦香主,这……”
“李捕头,你也知道的——扬州传来的消息并没有找到那妖女,或许便是被这些镖师带到了沐州!若是因为咱们的疏忽让此妖女逃了,咱哥俩怕是要成为上头的出气筒了!”韦香主直接打断了李捕头的迟疑。
又有几个男声带着莫名的亢奋高声嚷嚷起来:“不错,反正这些女子都是妓女,又没有贞操可言!”
“兄弟们也可饱饱眼福!”
接着便听到红姐儿苦苦哀求:“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啊!李大人!香主大人!我柳家妓馆虽然不大,但在沐州也二十余年了,李大人也光顾过我们的生意啊,怎么会窝藏什么嫌犯妖女呢?李大人,我们好几个姑娘都是大人公子们的心头好,两位大人万望三思啊!”
她继续乞求着:“各位大人、少侠若是喜欢,我楼里的姑娘随便挑了伺候,只是万不可在大堂脱衣啊!光天化日,有伤风化、有碍各位观瞻啊!”
只听到“啪啪啪”数声,红姐儿惊声惨叫起来。
那韦香主桀桀地笑道:“你这老鸨!以为某是想要你们姑娘伺候?某是来帮朝廷追查重犯的!我看这老鸨百般阻止查案就十分可疑,儿郎们,把这老鸨的衣服先撕了检查!你们!把剩下的那些女人都揪过来检查身体!”
一时间女人们的哭求声、撕扯衣物的声音、男人们的色笑声此起彼伏。
外面的走廊里也不时响起仓皇跑过的声音和男人的呼喝声。
畜生!
窈窈闭了闭眼,若不采取些行动,恐怕她也要被带出去了,而她后腰上的樱花胎记暂时还没有来得及遮掩。
她将自己的头发脖子和其他外露的皮肤上抹上土灰,身上的衣服本身也是灰扑扑的补丁麻布衫,加上这张布满了肿块的脸,整个人灰突突的,丝毫不显眼。
接着打开门装作惊惶的样子四下扫了一遍,沿着踩点过的路线以及视野上的盲点,一路隐蔽地跑到宅子后院的院墙处。
而在这堵院墙旁边,正堆着一个高高的柴草垛,边上便是柴房。院墙的另一厢,却是沐州城鼎鼎大名的妓馆潇湘馆。
这潇湘馆人多,老鸨也十分精明抠门,不肯把夜香卖给城里倒夜香的,而是自家在后院砌了一个粪池储藏粪便。
据说潇湘馆的老鸨和红姐儿十分不对付,为了恶心柳家妓馆,愣是将这粪池修在了挨着柳家妓馆这边。
窈窈之前踩点的时候便注意到,潇湘馆为了掩盖粪池的气味,将这粪池盖的十分严实,这正是上好的爆炸源!
窈窈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墙角的几束干稻草,塞进了柴草垛,便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
***
一路疾行,快回到自己屋子时,侧面却过来三个人——两个粗鄙的帮众押着一个穿绿裳的美貌姑娘,一路上下其手着往大堂而去。
窈窈微微蹙眉,往墙后一闪。
不想那绿裳姑娘眼尖看到了窈窈,冲着她大喊一声:“丽娘——丽娘救我……呜呜呜……红姐儿那么看重你,你帮帮我让红姐儿救我啊。”
窈窈心中大怒,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冰冷的幽光。
那两个帮众却是眼睛一亮,一人继续看守那绿裳姑娘,一个人冲到墙后,将窈窈扯了出来。
窈窈踉踉跄跄地被拖拽几步,捂着脸哭泣:“大爷不要啊,我中了毒,染了重病,大爷莫要脏了手……”
“小娘们还想哄骗爷,等会儿给你吃点好的让你过瘾!”那帮众反而更起劲儿了,用力扯开窈窈捂脸的手,便迎面对上一张红红肿肿、密密麻麻、满是疙瘩肿块的脸,简直比癞蛤蟆的皮还令人头皮发麻!
两个帮众一身鸡皮疙瘩都哗哗哗地冒出来,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扯着窈窈的瘦小帮众忙放开窈窈,连连抖手,仿佛这样就能把沾上的脏东西抖落下来一般。
他一面连道晦气,一面恶狠狠地踹了窈窈一脚,将窈窈踹倒在地。
窈窈低下头捂着肚腹装作呻吟呼痛。
另一位扯着绿裳姑娘的黄脸帮众乐得哈哈大笑,还嚷嚷道:“兀那丑妇,自己跟上!不然小心爷给你戳个对穿!”
瘦小帮众抱怨道:“带她去做甚,就这般奇丑无比,莫要再脏了咱们香主的眼!”
“嘿,没听香主说的吗?咱们可是协助官府查案,所有女人哪怕又老又丑也得带过去!否则外人怎么说咱们香主!”黄脸帮众得意扬扬地教育同伴。
瘦小帮众不忿地又踹了窈窈一脚:“癞蛤蟆,还不跟上!”
如此也还是无法躲过!窈窈垂下的眼睛目光幽暗,按着地面的手紧了紧。又被那瘦小帮众呼喝着踢了几下,她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