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池顺着那条小路,来到她日夜都思念的人的住所。
清溪小院,周围种满许多花草,五颜六色的交叠在一起,垂在小路的两旁。
屋子里没有人,只有一只白色的狗此刻正睡在洒满阳光的院落里,这只狗好像能察觉到孟池的到来似的,睁开眼睛,在看到孟池的那一刻,它起身竟对着孟池摇了摇尾巴。
那只狗凑到孟池的身边,摇晃着身子,不过从孟池的身子穿了过去。
孟池知道,它能看见她。
不然的话,当年它在隐顷宗和山枕宗吃的那么多仙丹妙药就都浪费了。
所以说,绛绛你也算是一只半成仙的狗了。
降绛此时躺在地上,漏出它雪白的肚皮。孟池虚无的抚了抚,虽然感觉不到,但是绛绛还是肉眼可见的很兴奋。
它的胡子已经白了,行动好像也不如以前灵敏了,孟池在心里算了一下,它已经差不多十岁了。
希望降绛能多陪她几年吧,独自一个人,总是很孤单的。
又跟降绛玩了一会,孟池就继续朝前面走。
到了一处学堂,孟池循着一声声幼童的读书声来到一间教室的门口。
她倚在这门边,看着站在三尺讲台上的女子。
她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魏有期,思绪却不受控制的飘向那一年她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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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池还活着的前几年,天下各修仙门派按例举行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
当时承办的自然是宗门实力最强的隐顷宗,当时隐顷宗掌门正是孟池的父亲,孟云闲。
隐顷宗宗门实力之所以强悍,大抵是因为宗门里的人大多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斩断人的七情六欲,自然便会百毒不侵。孟池是自幼就开始练习无情道的,那一年的她十七岁。
孟云闲早年间也是靠着修炼无情道最终坐上宗主之位的,但是后来遇见了孟池的母亲,李南陌,就放弃了修炼无情道。
当时周围的人得知这个消息都在一旁骂孟云闲糊涂,尤其是当时年事已高的老宗主,更是在得知孟云闲的请求时简直都不可思议。
“你跟着我修炼了十几年,如今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凡人女子费去自己这些年苦心修炼的结果吗!”老宗主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孟云闲,气的拐杖杵的邦邦响。
当时的孟云闲脊背挺直,语气不带丝毫的玩味。
“师父,弟子已经彻底爱上南陌了,情丝疯长,恕不可抑。”
“那你为什么不在最初刚动心的时候,使用消忆术忘记她啊!”老宗主简直恨铁不成钢。
“弟子愚钝,等到弟子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深陷泥沼,不可挽回了。而且,弟子……不想忘记她……”孟云闲语气坚定。
老宗主看着孟云闲虽是气愤,眼中泪光不住闪烁,却也敬佩他是个忠义之人。
最后,老宗主在高高的座位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老了,知道这世间的遗憾叫人困其一生,孟云闲二十多年来一直跟着他修炼,从他在山下捡到他,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后来的独当一面。二十几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二十几年的循规蹈矩,到如今的唯一一次任性,他想他不管怎么样都是应该答应的。
老宗主点点头,厚重的身体中发出苍老且洪厚的声音。
“我知道了,去把她带回来吧,她是凡人,你要多加考虑她的处境,不要辜负人家姑娘。”
孟云闲躬身向老宗主行礼。
几个月后,孟云闲跟一个凡人女子成亲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从此以后,他苦心修炼的强悍灵力再也无法施展,除了一身武功尚在,几十年的成果瞬间化为云烟。
众人惊叹同时也不得不为隐顷宗的未来担忧,以修无情道为主的宗门,最后宗主却放弃了无情道。
不过这担心却像是多余的,隐顷宗众弟子实力皆是不可小觑,英才豪杰更是如同过江之鲫,且不说孟云闲尚还有一身绝世无双的武功,就算是武功也尽数散去,这宗门几百年积累下的历史根基也让其他宗门望而却步。
成亲之后,孟云闲与李南陌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
李南陌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贴心照料,她自小无父无母,唯一比较庆幸的就是父母亲给她留了一副还能看得过去的皮囊,让她能在风月场所里给人弹琴谋生。
孟云闲在她嫁过来之前应该就跟众弟子警告过,不许议论宗主夫人的是非,隐顷宗的弟子也都不是这样爱背后嚼舌根的人。
虽然这里的人都对李南陌敬重有加,但是每次在人多的场合,她总是感觉有不少人在打量她。
往日在那些风月场所,虽然她当时也跟老鸨说过自己只是卖艺,不卖身,但是每当她坐在那台子上弹着些婉转勾人的曲子,她总是能感觉到周遭那些从上到下垂涎她的视线,那让她感到无比的恶心。
最初来到那里,每次登台演出完,她都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将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净,后来在一次次的磨砺中,她变得麻木且呆滞。
她心中唯一坚定的信念便是赚够了钱就去找老鸨赎身,此生都不会再被人随意打量。
后来,她真的赚够了钱,这里的老鸨也没有为难她。临行时还给她收拾了包袱盘缠,那老鸨当时看着她,似乎是谄媚的笑在脸上挂久了,就不知道该怎么对客人以外的人笑了,只能硬挤出来一个有些僵滞的微笑。
“陌陌,以后的路你就自己走了,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要是遇到好人家了,也别因为自己以前干过这就委曲求全,你也只是卖艺,从未卖过身,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老鸨看着她,顿了顿又说:“不像我们,我们彻底脏了。”
李南陌上前一步抱住老鸨已经有些发福的身体,“妈妈,咱们都不脏,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老鸨悄悄的抹了一把眼泪,催她上路,不要耽搁了。
她看着李南陌的背影,清丽端正,即使是在这里那么久,却从不像其他的姊妹般软着腰肢示人。
但是她们其实也不想的,循着李南陌离去的脚步,一步一步仿佛将老鸨也踩回了少年。
季愉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处境,那时什么都不想了,就是想活下去,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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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李南陌遇到了孟云闲,她问孟云闲那些青楼女子你是怎么看待的呢?他告诉她:“人各有命,都是凭自己本事挣钱,有何高贱之分。”
就这样,她把自己前半生示作耻辱的过往尽数的说与他听,她到现在都还记的当时孟云闲的反应。
全程都认真的听她讲话,等她忐忑不安的准备接受最后的结果时,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他拥入了怀中,那个拥抱很轻很轻,孟云闲非常克制,但是李南陌却觉得那是她从出生感受到的最温暖的东西了。
那一刻,李南陌想:这个拥抱真的来的好迟啊,不过还好她终于等到了。
成亲后的某一年除夕夜里,隐顷宗的众弟子聚在一起共同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酒过三巡,孟云闲也不免喝了几杯,他一只手牵着坐在他旁边的李南陌,另一只手一直给她夹菜。
这一晚本就是都欢欢喜喜的,年纪小一点的弟子还准备了不少的杂耍,看得周边的人都纷纷鼓掌。
后来他们都表演完了,孟云闲却是突然说话:“我记得南陌你不是弹琵琶的技艺很高超吗?要不要给大家演奏一曲呢?”
李南陌似乎是未曾预料到孟云闲会说出这番话,轰雷掣电般的身体一抖。
一瞬之间,众人的视线都聚到了李南陌的身上,李南陌如坐针毡。
周围的弟子以为她是害羞,便纷纷起哄道:“夫人您不要害羞,我们真的很像听一听!”
“对啊对啊,听说夫人以前还是汀南技艺数一数二的琵琶手呢!”
这几年好不容易忘记的过去,在这一瞬间尽数又像潮水一般倒灌进她的脑海里。
她强撑着笑容,大庭广众之下,如果拒绝怕是会拂了孟云闲的面子。她吩咐身边的弟子去她的房内拿她的琵琶。
周围的人看见这一动作,都在欢呼。那明明是不加一点恶意的起哄,却还是让她跟脑海中以前一个大腹便便男子给她一掷千金时周围人的起哄声重叠。
孟云闲似乎是注意到她陡然变了的脸色,看出来她是在强撑,便扬手就要说算了算了,夫人她身体不适,下次再来。
但是李南陌制止了他,她不想让他在这种场合上过不去。
琵琶很快拿来了,李南陌很久没有碰过了,她弹了一首自己以前比较熟悉的曲子,期间不知是紧张还是手生,弹错了好几个音,不过结束的时候,周围还是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所有人都在夸她弹得好,夸她不愧是汀南地区出名的琵琶师。
但是李南陌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看见周围的人嘴唇都在翕动,但是自己却像是不跟他们在一个地界一样,什么都听不见。
她迷迷糊糊的跟孟云闲说她累了,也没听清孟云闲回了什么,就自己回到房间去休息了。
往日那些一直躲在潮湿阴暗深沟里的过往,如今还是被人拉到了阳光下供人审视。
她不知不觉中慢慢的睡过去,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全身冷汗。
里面有一句话化用的是三毛的《雨季不再来》里面的。
短短的路,一切寂静,好似永远没有尽头,而我,一步一步将自己踩回了少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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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隐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