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脸纠结的少年,芙罗拉笑着咳了两声,她又一次转移了话题:“喜欢这串山楂?还是有什么需要用到它的地方?如果这几颗不够,我还可以让那只小浣熊带你到山楂树那里。”
还在琢磨自己该说什么的博尔莱斯回过神来,他连忙摇头拒绝。
先不提那只怕生的小浣熊的本熊意愿,他也根本不需要野山楂。
“嗯……的确,野山楂似乎没什么用处,味道也不好,我只是喜欢这个红彤彤的颜色。”芙罗拉沉吟片刻后煞有其事地点头道,“你也许不喜欢这个颜色?”
颜色?红彤彤的野果看起来很惹人喜欢,只有吃进嘴里的时候才知道它到底有多酸涩,但用于观赏还是十分不错的。
“并不讨厌。”博尔莱斯说出了违心的话,他其实有些讨厌红色,他摇着头解释道:“只是不需要它。”
芙罗拉点点头:“好吧,那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报酬吗?虽然这些年弄丢了很多,但还剩下几千金诺欧。”
“……几千?”
“我看看……”芙罗拉从屋子里拖出来一个储物箱,打开便是一片金灿灿,“是六千七百二十九。”
“我愿意花七百二十九金买下这些矢车菊,但你还可以多给我一些吗?我在叶子上闻见了植物生长药水的味道,所以,我想你应该不只有这一些。”
芙罗拉分出一堆金币来:“我想要多种一些矢车菊在我的花园里。”
博尔莱斯短暂地被金灿灿晃花了眼睛,他摇摇头,将不合适的想法抛出脑袋,只从那一堆金灿灿里拿出两枚金币。
“院子里还有很多,你可以去挑你喜欢的带过来种下……但它们最多值两金,全部加起来也只值这么多。”
芙罗拉:“可我觉得它们足够珍贵。”
博尔莱斯态度十分坚决:“不。”
他讨厌坐地起价的奸商。
芙罗拉看着他,像是透过少年看向记忆中的一张张人脸……要是那些人也像他一样就好了,但人类总是贪婪的,贪婪就刻在人性当中。
那些贪婪的人类给她开出了天价,因为那件事物对她而言足够珍贵,她必须用天价才能换回……不,就算是天价也没能换回她失去的一切。
“嗯,那好吧。”芙罗拉点点头。
收回了那堆金币的风精灵将整个箱子推出来:“但你可以再帮我做一件事吗?就当作一件报酬为六千七百金的委托。”
她询问着眼前这位唯一可以办成这件事的人选——她需要一个可以代替她回到精灵之森的人。
她希望自己能得到母树的一瞬辉光。
*
从芙罗拉处归来的博尔莱斯将精灵赠予他的地图夹在笔记中,那是一张斑驳的羊皮纸,这张地图应该已经经历过久远的时间,纸上满是旧色。
褐色墨水勾勒出大陆的轮廓,对比着如今的地图,不难看出过去的精灵之森就位于如今的斯林尼尔王国与科尔喀斯邦的交界处。
博尔莱斯用寥寥几笔记下今天发生过的事。
虽然说过自己再也不写了,但日积月累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弃。
但阿卡林又不在笔记里——大概是又去其它的书中旅游了,它最近过得自由极了,但博尔莱斯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才是守书灵应该有的模样。
很少有守书灵愿意固定地住在一本书里,它们向来喜欢四处旅行。
要去精灵之森……
从没出过远门的博尔莱斯觉得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些难度,说不定会迷路或者遇见盗匪……但那可是金灿灿哎!
所以这件事情就留给以后的自己去担忧吧,少年抱着兔子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愉悦地晃着自己的腿,难得地透露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孩子气。
他将在今天格外安静无声的藤蔓呼唤出来,想要向它分享这件好事——我们变得富有了,你有更多的零食可以吃啦。
但今天的幼藤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它沉默地在少年背后出现,发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但它并不作声。
博尔莱斯有些茫然,这个最喜欢唠叨的家伙怎么不说话了?他回过头去看他背后的藤蔓在做什么,而回应他的是迅速遮住他双眼的藤条。
陡然失去视觉的少年僵硬地止住自己的一切动作,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
片刻后他扶着书桌边缘一下子站起来,原本蹲坐在他腿间的兔子因他这个动作滚落到地板上。
毛团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它不满地抬起头,却看见少年惨白的脸色。
博尔莱斯难以自制地后退两步,他听见椅子翻倒在地上的巨响,却没能听见叫他安心的铃铛声。
他双手变得冰冷,眼前的漆黑让恐惧弥漫上他心头。
【!我不知道你怕黑,不不,你为什么会怕这个?!】
还在磨磨蹭蹭的幼藤被吓了一跳,它试图挪走自己的躯体,但那些粗壮了一大圈的藤条并不听从它的指挥,幼藤慌乱道:【呜呜,它们不听话了。】
它再也不敢乱吃东西了,它的藤条从爪子变成了尾巴,它们不听自己的话了!
——和“尾巴”们争斗了一宿的幼藤在听见呼唤后便喜滋滋地从虚无中踏出去。
但尾巴们跟上来了!几乎铺满房间,还差点掀翻衣柜和整个置物架。
它越是着急就越收不回去,眼见就要被博尔莱斯发现自己闯的祸了,它整棵藤都想着绝对不能让他看见。
于是只在乎本能的尾巴们在它和他都没反应过来前动手了。
藤蔓扶住差点被倒下的椅子绊倒的博尔莱斯,声音中带着哭腔:【我,我变成胖子了,你得答应我不会看我……不对,是不准看!不然我就不松开。】
博尔莱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大概是真的很怕黑,只在藤条环绕中怔怔地应着:“嗯……”
但是,他为什么会怕黑?他得好好想想。
*
沾染了毒药的眼睛传来刺痛,什么也看不见,就连朦朦胧胧的光晕也消失了,被困在漆黑的寂静之中,被驱策着向未知的前方走着。
他听见自己的血一滴滴落在地面上,铃铛一声声响着,却是除了微弱心跳与鲜血流淌之外的唯一的声音,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冰冷从四肢蔓延至全身,脚步越发沉重……好想闭上眼睛睡一觉啊,但不可以,这是母亲不允许的事。
这条路还有多长才能走完呢?
等下又会遇见什么呢?
他希望是狼群,因为它们是温热的,拥有暖烘烘的呼吸,就连血也是暖烘烘的。
他最讨厌的是咔哒咔哒响的骷髅,因为它们会死死地拽住自己。
坚硬的手骨冒着寒气,要拆掉它们得花很长的时间,这些死掉的骨头重新拼凑在一起的速度几乎和他一样快。
但是……疼痛?不,他并没有这个感知,就像树木不会因树枝折断而哭泣。
不不,他似乎有。
不,我没有。
不对,我应该有。
人应该……要为疼痛而哭泣,因疼痛而感到恐惧,所以他应该感到疼痛才对。
会在漆黑中迎来永眠吧。
疼痛无比的小孩这样想着。
然后永远地留在漆黑的寂静中,含着遗憾睡去,再也见不到太阳……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加可怕的事了。
他开始想念阳光了,他开始想念那金灿灿的一切。
……
会在漆黑中学会恐惧吧。
红发的女人哼着摇篮曲,从红黑相间的熊熊火焰中得到一枚沾着想念的银铃铛。
这是她为自己心爱的孩子打造的第四把锁——情感是最坚不可摧的锁。
她的上一场实验便失败于人类情感的缺失,无法共情的造物注定毁灭一切,而她没有找到合适的链子。
但现在她找到了。
在痛苦中诞生出恐惧吧,随后虔诚地俯伏在地,学会人性的软弱。
……
小孩睁开眼睛,落入眼瞳的是天花板上的深色木纹。
这块死去的木头在死去时已经有两百岁,它含着遗憾死去,参天的枝桠在倒地时发出哀鸣。
他得到了这条信息。
“妈妈,我做了一个梦。”他说。
“什么梦?”红发的女人哼着愉悦的曲调,给端坐在椅子上的孩子编着花哨的辫子,又朝小孩发间别了一朵星辰花,将他打扮得像是一个小姑娘。
“不记得了,但很黑,我很害怕。”他回身抱住自己的母亲,母亲的怀抱是温暖的,令人感到安心无比。
“原来是做噩梦了。”女人笑着回抱住他,右手安抚性地轻拍着小孩后背,“不怕,不怕……妈妈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女人笑意盈盈:“过几天就是小莱斯的八岁生日了,有想好生日愿望吗?”
小孩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那……喜欢这个铃铛吗?”女人摊开的掌心里静静地卧着一枚银色铃铛。
他伸手触碰铃铛,听见熟悉但陌生的清脆声音,如同在那个漆黑的梦中陪伴着他的安心声响。
“喜欢。”他说。
*
他想明白了,自己其实不是怕黑,他是害怕失去视野而导致的未知,他会因此觉得有东西在靠近自己,像是幽冥、水鬼和骷髅之类的、冷冰冰的玩意。
博尔莱斯什么都看不见,他伸手推动遮住自己眼睛的藤蔓,但那些手臂粗的藤条态度十分坚决,凭他的力气无法撼动它半分。
陷入紧张与羞赧的幼藤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行为,就算它一直在道歉也无法掩盖它还是打心底不愿意让博尔莱斯看见现在的这个它的事实。
博尔莱斯索性直接坐在了那些笨拙地扶住他的藤蔓上,等这棵藤蔓自己调整过来。
现在是白天,现在是在家里,柯尔在这里,吵嚷嚷的幼藤也在这里,所以不用害怕,这里是最值得安心的地方。
他在脑子里重复这段话,深吸一口气,从莫名的恐惧中缓了过来。
少年摸索着将蹲在自己脚边的暖烘烘的兔子抱起来,他看不见柯尔满兔的担忧,只能听见耳边幼藤慌张的声音。
大概是它实在是太吵了,他在擦去冷汗之余还有闲心吐槽一下这棵蠢藤蔓。
胖、胖、胖,胖了一大圈,他是没看见,但他摸得清清楚楚,胖藤。
这棵藤蔓一定是偷喝了植物生长药剂,他明明已经多次强调不准它碰了,然而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阳奉阴违。
“老实交代吧,什么时候偷喝的,又喝了多少?”
【就、就是在你抱走兔子的时候。】万念俱灰的幼藤,不,它现在已经不是幼藤,它是胖藤。
【就偷了一……额,两口!真的只有两口。】胖藤蔫哒哒地回答道,它讨好似的把跳出博尔莱斯怀抱的兔子拎回去。
【让柯尔下去!】咬不到藤蔓的兔子只好气呼呼地踩了博尔莱斯一脚,【窝!柯尔的窝被压塌了!!】
“窝被压塌了?!”博尔莱斯想站起来查看那个就摆放在他床尾的,那个柯尔最喜欢的窝,却又被藤蔓强硬地按回去坐下,它的每根藤条上写满了欲盖弥彰。
【没有!没有塌!!】胖藤一边大呼着冤枉,一边颤巍巍地将那些几乎只受它本能控制的“尾巴”从兔子窝里挪出来。
完蛋了,又闯祸了,藤恐怕要出去流浪了,从此以后只能和游灵或水鬼睡在一起,沾满它们身上的恶臭黏液。
看着那个被压得扁扁的兔窝,胖藤感到有些悲怆。
*
【在祝福的火光下诞生,深爱着孩子的“母亲”为他戴上象征祝福的铃铛,铃铛一声声响着,然后第一日的夜晚降临了。
在夜晚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寂静中的铃铛声响,梦见我心惶惶。】
——来自不知名的笔记。
有点怪(点烟)但不知道怪在哪里(猛吸一口)
二编:改了一丢丢错字和行文逻辑,不影响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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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