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景仁二十八年春,三月初九。
一身劲装的年轻男子皮肤黝黑,气势雄浑,他骑着匹赤炎悍马,身后立长剑,手握大弓。
这人后面跟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马有两匹,都为良驹,马蹄嘚嘚地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尘,车身通体暗沉,没什么显眼纹饰,车夫有两人,都是和打头男子作一样严肃姿态。
打头的男子姓宁名清,宁清拉住缰绳转头至马车窗牖处开口:“少主,行路约莫再有一个时辰,暮落时分,便可至皇城。”
前方不远可见有间茶肆,宁清缓辔而行,这时绉纱帘子被一只白净的手缓慢掀开,闻翎看了眼路况,应宁清一声,而后指了指百丈外的茶馆,吩咐道:“去那儿歇歇脚。”
“是。”
马车内部铺了绒毯,闻翎姿态慵懒靠在软垫上面。
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了。
她本是个即将要去读大学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启校园生活就来到了历史上并无提及的大夏王朝。
同名同姓,闻翎虽为女身可仍为天枢阁少主,老阁主积威甚重,即使是病中也未曾出现二心门下。闻翎让自己适应着这个时代的生活,学习如何管理天枢阁。
按照现代的说法,天枢阁就是个情报势力,此阁靠着刺探些秘闻秘事,虽在江湖上小有名声然根基浅薄。闻翎来后,在老阁主和七大长老的支持下开始改革,誓要将暗点遍布整个大夏。
三载时光,比备战高考都要疲惫,好在如今的天枢阁站稳了脚跟,不会再遭人轻视,老阁主的志向依着闻翎逐渐实现。
可闻翎却知,发展的背后有一大隐患,若是不能驱除弊端,天枢阁就是个放在明面上的靶子,此时觊觎之人尚未意识到,待到逢乱之际,天枢阁则危祸将至。
以往武力式微一事不是壮大天枢阁主要矛盾,毕竟天枢阁以百事通闻名,但发展至如今,阁中必须有武力为基。
此番至皇城,目的有二,一是在圣人脚下的亲自排布天枢阁势力,二是寻得裴氏少将裴溪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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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开在官道旁边,来往商人居多,马车甫一停下,脚步快的不是茶馆小二,而是一个掮客,看相貌约莫三十上下,“客人可是第一次来皇城,不若我为客人引路可否?”
掮客半弓着腰,脸上挂着谄媚,他在此地忙活来往这些年,眼力劲可是比有些达官贵人还要好,尤其是这来往商客哪份生意值得去做,都有学问在里头,大宗阔绰的不一定全是富商,小而朴素的不一定没有银两可获。
眼前这辆马车架乍看上去虽是普通,可闻味道像极了金丝楠木,虽不知表面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但是掮客相信自己的嗅觉,更相信自己的眼力,三匹马可也都是稀罕货呢。
闻翎掀开车帘,下马动作利落,掮客的视线轻微移动,原来主事的竟是个女郎,这一身衣物和城中贵女不同,看长相和气质也与京城中小姐有所不同,掮客梁氏得到了闻翎的应允,“可。”
一锭十两白银到了梁氏手上。
官道上往来商马络绎不绝,前后几里就这一处歇脚的地,茶馆有三层,外头还支起个布帐供人下脚。
闻翎跟着掮客进入内堂,梁氏和茶楼老板似是熟识,他喊道:“快点来招呼贵客!”
开了时楼上天字号包房与闻翎等人,上了这里最出名的春雨煎茶,还有几碟蔬食肉菜,闻翎让宁清同自己一起坐下,那两个临时当马夫的护卫安置在了在隔壁厢房。
闻翎不急于开口询问些什么,在宁清将茶水食物试过毒后,她拿着木筷夹菜,时而看向窗棂外无边的春色绿意,道路上商人车马继续往来。
一时间此屋内只有楼下厅堂喧嚣的声音传上来。
掮客梁氏看闻翎是个女郎来做主事人,又想这人说不定是那富庶之地来此处玩乐的富户小姐,出手阔绰,他准备拿乔些,有什么轶闻趣事做些个卖弄。
约一炷香后,闻翎面前的食物下去不少,此处确实是个不错的暂歇之地,上来的茶水醇香浓厚。
闻翎未主动搭理掮客,掮客先开了口。“我看女郎并未带着大宗车辆,来这皇城可是为了赏玩一些?”掮客梁氏还没受过这种冷遇,但为了金钱又能忍受着这行客人的冷待。
他自顾自地开口:“圣人脚下,繁华锦安,这城内的稀罕玩意可是其它城池没有的,要说这最出名的莫过于是诗楼,那里每七日便会有举行集会,曲水流觞,才子佳人,吟诗作对,好不快活,女郎可去观赏一番。”
闻翎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说。
“除了这处诗楼,还有云湖盛宴,虽比不得诗楼阳春白雪高雅姿态,亦有长琴锦瑟,有名伶作陪,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不少官家小姐爱去看呢。”
“再过些时日,三月十三,便是一年一度百花宴的节日,届时有锦绣名花,连圣人都喜这次活动,特意安排宫人将御花园里花匠培育的名贵牡丹拿出来供百姓欣赏,以昭示圣人仁慈,共百姓同乐。”
掮客绞尽脑汁想着这些往日里诸位贵女喜欢的活动,声情并茂地描述,以期引起眼前这位女郎的兴致,可是说完后对方不动情绪神色,眼皮都不抬一下,这些东西比不得那盏茶水有趣吗?
“不知女郎喜好事物有哪些?”梁氏遂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郎风姿秀雅轻灵,珠钗发髻简约,自有华贵不争之气,想来是底蕴深厚的百年富商家族里面养出来的姑娘,掮客看到对方轻笑了下,随后听到这女郎说道:“喜好些奇异传说,怪事大事。”
闻翎轻抿了口春水煎茶,缓缓道:“不知先生可为我道上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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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自太祖开基,高宗嗣位,而今已是七世王朝,当今仁皇在位,民安国泰,锦绣王城,百姓安乐,武林祥和。
却说前些日子,有桩传闻在皇城街坊小巷散开来,便是将军府裴氏一族下了诏狱,男问斩,女流放,定安将军裴氏溪朝谋逆通梁,是祸国贼人也。
西疆梁国突然来犯,军将措手不及,死伤数万,裴溪朝治军不力,后又查出此人与梁人曾有交往,密谋书信被一一呈上朝堂,又有他的副将为证,罪人裴溪朝伏法,纵有百口也莫辩。
裴氏族自高宗皇帝已在,传至如今,族中子弟多投身军营,裴氏溪朝,十岁入军,十五岁上战场,十七岁击退南疆,剑指蛮夷。
书史皆通,兵法俱妙。
年才十九,已是三品定安将军。
据传闻道溪朝天生将星,出生时霞光满天,有百鸟来贺,年三岁就爱舞刀弄枪,十岁入军营,至边关,忠勇有谋,是将才。
风光无限十几载,一度盖过了宫中皇子,就连太子名声也不可与之比肩,权欲滋生祸心,裴氏的门楣荣光毁在了一个小儿身上,悲戚交织,溪朝声名狼藉,黄口小儿都不齿于这样的通敌的罪人。
令百姓类觉气愤的是,裴溪朝被押解回京后那日竟然逃了。
三月初七,是日亥正三刻,子初将至。
暴雨伴着惊雷,大风裹挟着无边黑夜,倾轧,呼嚎,纵马的皇城禁卫在雨夜里疾行,有马匹的嘶鸣声扬起。
京郊一处破败寺庙,蒲草的地上蜷曲着个身影,看他身形得有八、九尺高,仔细听来可知此人呼吸并不平稳。
此时一道闪电划过,透过摇摇欲坠的窗棂落在男子身上,眉骨处碎发潮湿凌乱,右脸颊有血痕结痂,他腰腹处挂软甲,身侧放着柄长剑,都是破败的,似破庙的环境一样。
淅沥雨声在长街回响,这一带人烟稀少,都是些贫苦人家,早早熄了油灯歇下,听不见刚刚雨中迅速有序过的一行人。
泥泞街道上有道道马蹄印记有序落下,复又被雨滴打乱,只留下些许痕迹。
人数约莫二十有余,穿黑甲,环佩刀,马匹健壮,速疾如风,拉住缰绳马蹄声止住,众人将破庙围住。
“圣令有言,叛将裴溪朝,就地诛杀。”
首领的声音并未压低,他直接下令,二十二名禁卫军破开此处寺庙。
一个废人,出动皇城禁卫,真是抬举了他。
破庙不堪折腾,门框倒下,窗棂坏了,房檐屋顶破了洞,雷鸣轰隆,划开了连天雨幕,刀光剑影闪烁着雷光。
目光所至已是全貌,破庙小,佛像倒着蛛丝环绕,无人供奉。这里头栖着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依稀可见蒲草有压扁的地方曾宿了个人形。
信心满满的禁卫军一行人面面相觑,到嘴的鸭子飞了。
圣人定会严惩。
禁卫首领面色转怒,转身粗鲁地揪住门槛处老妪,怒意横生,“人呢?”
这老妪佝偻着背,衣领被攥紧后呼吸不畅,亥初时候出门寻找从院子跑出来的鸭子,被禁军抓住问路,她惦记那些金银奖赏,便把白日里看见的线索说了出去。
“大、大人,饶命,”老妪惊惶交加,气喘吁吁,布满皱纹的脸上颤颤巍巍,手臂颤抖着想要扒开禁卫的手,话音未落,倒是稍得了几息喘气时间。
寒光凌厉,老妪再没了呼吸。
死不瞑目。
“去追!”
待到众人离去,摇摇欲坠的破庙再无法遮风挡雨,电闪雷鸣后的倒塌佛像若有慈悲法相,原本干松的蒲草不仅染上了雨泥,还有朱红色血迹斑斑。
大雨无情,合着风冲散了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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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闻翎问。
一壶茶水下去了半数,其实闻翎想问的更直接一点,死了吗?
死了又得找个其他目标,目前还没有物色到合适的。
夜宿晓行七日有余,在路上已有飞雁传了裴溪朝的消息,说是定安将军狼子野心通敌梁国,否则一个小国何来勇气与大夏交战,又怎会伤了那么多兵马。
人证物证确凿无疑,这种令万民唾弃的罪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说到这人,梁姓掮客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意,“那罪人阴险狡猾,竟然叫他逃脱了!”
“不过有皇城禁卫在,必然会尽快诛杀叛臣!”
夕阳渐渐移至天边,晚霞染红了天空,低调的金丝楠木马车徐徐驶向皇城,车内人吃饱喝足后有了微微困顿之意,若不是急于赶路在天黑前入城,便可在茶馆楼上宿下了。
不日前这地界下了场大雨,新鲜的草木香气随着微风飘动,马车驶过后的官道上留下了两道车辙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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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