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来信 第19章 to t

T，我亲爱的朋友

你对自己的自责是毫无必要的检讨。正如我之前写给你的信上那样，每个人都不能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痛苦是一个带着棱角的多面体，每个人都只能触碰到面对自己的那一块棱角。你能告诉我会倾听我的声音，对于我来讲，就已经意义非凡了。

我经常有一种感觉，就算我**着奔跑在街上发出最大声量的呐喊，也只是一个被装在套子里的，无声无息的人。那些痛苦对别人来讲似乎总是不值一提的事情。我表哥经常对我说我的痛苦是因为我太闲了，过得太好了，所以才想东想西。我的父母认为我只是想的太多才会不停的钻牛角尖无法走出来。每个人对我都一笑而过，那样和蔼微笑着的脸，那样和善温柔的眼睛。

时常自己也会想，如果真的生存在那种朝不保夕的家庭之中，过着贫穷且颠沛的生活，我就能同我父母说的那样，变得坚强起来吗？原来我只是生活的太过顺遂所以才觉得压抑吗？如果我父母对我很不好，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脆弱了吗？

如果我……这样的话题是我经常会思考的。但是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要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快乐。或许是父母对我很好的家庭？或许是一个能理解我的家庭？我现在父母也并不算很差，只是当你需要苹果的时候，送给你一只梨，然后问喜不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又或者你很想要吃香梨的时候，送了你一只鸭梨。我经常对他们说，对方不需要的爱是称不上爱的，只能叫一厢情愿。可是他们就算懂了又能怎么样呢？已经习惯给你不需要的爱，难道会因为长大懂得拒绝就改掉吗？

我情愿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这样就无需心烦接受爱。你说的很对，是想要依靠的人太过自私不想要去察觉。我一直欺骗自己是得到宠爱的孩子，每个人也都说我是得到父母宠爱的孩子。但父母对我的宠爱是什么呢？如同在三叶草丛之中寻找四叶草那样。原来父母只要活着就算宠爱我吗？越长大越怀疑我的父母对我的爱是否真实存在，为何能从小笑着对我说，生下我是为了以后有人养老，是为了打发时间，是因为不够谨慎的避孕只好顺其自然。

一向都知道的，人只是社会架构上的微小齿轮，如同机械一样不应该有什么额外的想法。如果我的父母没有我，也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孩子，然后如同对待我这样养大。我只是提前到来，完成他们对生活的目标。我本应该是一个完美的孩子的，本应该如同书上写的那样长大的。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让我变成现在的我呢？

你说起元一的时候，我便想起我小学五年级，在一个遥远的温暖的午后，追着同学打闹，大家都在说自己的理想。我想要长大之后作为联合国的工作人员，去拯救世界，成为带来和平的英雄。等我长大，我并没有变成英雄，也没有去联合国工作，我没能拯救世界，世界也没能拯救我。

我们都在拉着彼此往下堕落。

你不是说想知道我的谜团吗？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从来没有说出口的秘密。我没有对我父母说过，也没有对我的心理咨询师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现在，你也会知道这个秘密。

我在六岁的时候试图过自杀，那一整天我都在试图自杀。我尝试了不呼吸，失败了。我又尝试了用一根鞋带绞住自己的脖子用力拉，也失败了。你知道的，人并不能左脚踩着右脚登天。我尝试将自己浸泡在塑料浴盆里吗，蜷缩身子淹没在水下，但是生理反射让我最后还是爬了出来。等到晚上的时候，我拿了一截肉色的丝袜放在床头，然后想，这次上吊会不会成功呢？很显然，并没有成功，因为我父母几乎是同时回到了家，所以我赶紧回到床上装睡。

过去了这么久，我已经不大记得当时为何突然升起那种念头了。那一天之前过得也很平静，那一天也过得很平静，那一天之后也过得很平静。就只是在六岁的一个秋天的周六，我起床看着陪伴我很久的兔子玩偶，想，干脆自杀试试吧。

每当我回忆起那个周六，就会回忆起更遥远的事情，在我四岁的时候，我试过用刀子割破手腕和喉咙，试过将枕头捂在自己的脸上，还尝试喝掉浸泡过附子的废水……

你看过《The Bad Seed》这部电影吗？它被翻译成坏种。当我看到它电影的翻译的时候，福至心灵。或许我也是一个坏种，不是说我和电影的小姑娘一样，而是我们都是一粒从出生就坏掉的种子，从出生就无法成为社会架构上那枚有用的齿轮。如果能有预测未来成长心理健康检测的话，我们都应该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被杀死。终其一生，坏掉的齿轮就只是坏掉的齿轮，坏掉的种子就结不出好的果子。

这个世界同我的联系，每个人都会说还有你的父母，你要想想你的父母。可是他们为什么认为我断掉与世界的联系的时候会想我的父母呢？我的父母是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吗？是因为他们赐予我出生时的脐带，就意味着血脉相连吗？

不过我从高三以后就没有再尝试过自杀了。那个时候看到了一部美国电影，叫做《

Me Before You》。里面讲述了一个富翁名字叫做威尔，因为意外的事故不幸瘫痪，下半生只能坐在轮椅上，于是他在经历了一番挣扎之后选择安乐死。他的家人给他找了一位叫做克拉克的女孩子作为保姆照顾他。克拉克并不能理解他这么有钱，为何想要安乐死。两个人逐渐成为了朋友，克拉克陪威尔去社交，尽管威尔坐在轮椅上，他依然是全场最闪耀的一颗明星。她随着更深入的参与对方的生活，逐渐理解了威尔的选择，最后选择送威尔体面的完成安乐死。

这部电影尽管剧情很老套，许多画面也不够精美。如果看了书的话，会对威尔做出这种选择有更深的理解。威尔从不是因为天堂到地狱有落差才选择安乐死的。他完全可以坐在轮椅上享受生活，永远做众人之中最璀璨的明星。他选择死亡，是因为谨慎考虑好了才去选择死亡。与其说他死了，不如说他行使了自己的选择权。

死亡，总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说起死亡，就变成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是死亡每天都在发生着。如果你对父母说，爸，妈，我想好了，我会在某个时刻选择死亡。你爸妈可能下意识就把你按倒在地痛揍一顿，嘴上还说着童言无忌，以后不准再这么想了。可是人为什么不能去探讨死亡呢？为什么不应该考虑要为何而死？为什么不能考虑自己死亡的意义呢？

我妈妈总是和我说，如果我死了，她也不会活下去的。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死亡挂靠在另一个人的生命上？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死亡去威胁另一个人生存下去？尽管我妈妈这样说，但是我认为如果我某一天真正的选择了死亡，她还会好好的生活下去，可能需要一个月，可能需要一年。

慎重的选择死亡应该是每个人都具备的基础能力。虽然不能说对待死亡就像回家一样，但也无需恐惧或者感到压力。看完那部电影之后，我经常会想，难道要因为考试失败就去死吗？难道要因为失恋了就去死吗？没能真正的发光就灰突突的草率死去，那我艰难生存到现在有什么意义呢？死亡，应该是经过思考的，理智情况下的选择。如果某一天我选择死亡，一定要经历过理智的评估，经历过许多演绎深思，然后便从容赴死。

尽管是一粒坏掉的种子。

人要如何活过这一生呢？如果只是没有意义的活下去可不可以呢？我已经过了想要拯救世界的年纪了，就算偶尔再去看喜欢的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眼睛里看到的也不再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了。而是为什么只有经历痛苦才能成为英雄呢？英雄难道不配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吗？为什么英雄总是要手下留情？为什么英雄总是被牺牲掉的那一个？

人要如何活过这一生呢？如果只是顺其自然的活下去可不可以呢？我已经过了奢求世界拯救我的年纪了，寥寥的朋友，孤单而乏味的生活，就算不被理解也完全能和气的回应了。原来那种想要开天辟地的刺手性格已经变得温和无害了。我已经能明白这个世界运转的部分规则，也学会了小心谨慎的不再碰壁，去做一个套子中不会发声的自己。

人要如何活过这一生呢？每当有人认为我是在埋没自己的天分的时候，每当有人认为我还是不够努力的时候，每当有人认为我应该是最有理想聪敏的人的时候，我都会感到深深的厌倦。我从未有过什么天分，也从未偷懒耍赖，我勤勤恳恳的生活着，兢兢业业的完成着初中时贴在留言板上对未来的诺言：我想要平平安安的活着。我对诸多事情保持沉默，我对许多人都保持善意，为何还要被指手画脚去度过这一生呢？

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随着长大也逐渐变成了奢望呢？

你的，

感到厌倦的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