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躬行 第1章 第 1 章

这个月，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好多次，只有今天时间最久，一整日没停下来过。

石启澜一边撑伞，一边蹲在学校的绿化带旁。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蹲了有一会儿，能感到自己的双腿已经隐隐发麻。

或许是因为周末，校园不同往日的吵闹，漫天只有雨水撒下来的声音。

连续的雨水天气一改北方干燥的日常，眼下连空气都是湿润的。石启澜仰着头，深吸一口气，想要让鼻腔可以尽量捕捉更多新鲜的青草香。

小学时期好像还没有很清晰的友谊线路。没什么朋友。班里只有好学生会抱团玩儿，差生都零零散散的飘着。他原本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几次考试下来的成绩越来越低，在班里的大环境下，这样的成绩自然不足以支撑他自在的与人嬉戏，日子久了，竟也不自觉的局促起来，像其他差生一样，平日只占着自己的课桌椅，其他人在课间时的奔跑打闹一点没少，只是与他无关。

好与坏的概念还没那么扎根于脑海，却已经留了些印子在。

石启澜经常会在这种无处可去的休息日，跑回校园，试图独自拥有这里。他会像个什么研究员一样，认真观察脱离大分贝后的，这里的一切。甚至是脚下的砖块，经过翻新后的校园，眼里能看到的砖块，几乎是新的，所以当他看到某块带着裂痕的夹在中间，会觉得它好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与众不同，又格外脆弱。

到家后，家里没人，石启澜鞋都没换，把伞挂在卫生间里的浴霸上，急进卧室，把快步走时，晃得叮当响的铅笔盒小心拿出来。是铁做的铅笔盒，装点什么都会发出不小的声响。

他刚想打开，转念一想，现在打开的话，可能会有很多乱爬的蜗牛掉出来吧？

还是没敢冒险，他只把铅笔盒老老实实的摆正，放在一旁。没大幅度挪动它，更没思索它们接下来要吃什么。

他真的以为，他这次救了很多可怜的、被雨水泡的奄奄一息的蜗牛们。这在大人眼里不是大事，说破天就只是小孩子太无聊的消遣，没人会在意这样小的小事。

他是这样认为的。

可第二天，石启澜把铅笔盒打开后，里面空了。干净到连外壳上的雨痕都消失了，笔盒里面更没有任何蜗牛留下的痕迹。

好奇怪。心乱跳起来，有种隐隐的猜测在脑中一晃而过。他不敢去问爸爸跟后妈，蜗牛去了哪里。小孩子天生的避险能力，告诉他，别不打自招。

只能认为蜗牛们自己推开咬紧的铅笔盒外出闯荡了。他怕这个推测不负责任，还认真的在家到处找个遍，角落也没放过，无果。

或许已经爬出家门外了？毕竟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偷跑。这么一想，好像才迟迟的感受到一丝难过的情绪。自己腿都蹲麻了才救到的小伙伴们，没一个留下来。

果然谁都不喜欢被约束。哪怕是好心的搭救。

这点一直被他记到长大。

后来的某天，他听大人们闲聊，说孩子小时候都记不住事，没必要什么都告诉。谈话间连举几个例子，增加说服力。石启澜却十分不屑。

虽然多数的人事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出脑海，但有些无法轻易被忘记。

就像他对父亲再婚这件事。石启澜曾经很认真的思考过，直男是不是都很喜欢，比自己小的女性？

至少他父亲很喜欢吧，哪怕那个女人拖着个比他还大五岁的女娃娃，他老爸也爽快的跟人家扯了证。

这样的重组家庭，按理来说对石启澜没什么所谓，如果他在此前就听到过风声的话。

可惜，他父亲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需要儿子提前知晓的什么大事。于是，石启澜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从此要相处几十年的后妈。

看着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拎着大包小包闯进门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滑稽。他大脑直接当机，整个人愣愣的站在一旁，直到父亲捅了捅他：“这是你彭阿姨跟她的闺女，你叫声阿姨跟姐姐就行了。问好啊！”，他才回过神来。

鸠占鹊巢？这是石启澜长大后想到的，最贴切的成语。后妈在熟悉这一切后，摇身一变成了女主人。那当人一面背人一面的把戏，才真的开始玩儿的炉火纯青。父亲在外繁忙，酒局多，照顾石启澜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他后妈身上。

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她厨艺不错，但肯给石启澜下厨的次数，少的可怜。有一顿落一顿的日子久了，导致他饮食不规律，小小年纪就有了个娇贵的胃跟吃不胖的身材。

“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挑食的厉害。”

石启澜听到后妈这样跟父亲说。

诸如此类的事情，开始慢慢累积。直到石启澜发现父亲对自己的笑变少，对后妈的女儿青眼相加。

他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发生，不动声色的，熟练的观察。

潜意识很烦。

那些他不理会的斤斤计较，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慢慢由妈妈传给女儿。即便这个女儿没有母亲玩转的那么得心应手，仅凭女孩子独有的娇憨，已经足够让父亲笑到眯眼。

哪怕跟石启澜一样是个学渣，哪怕他亲妈来看他时，给他新买的衣服，被这个姐姐剪坏。

“啊！你快看，我的娃娃有新衣服穿啦~”

非常欢快的语气。

这种事一般没有后续，如果有，也只是个小孩子不值得说出口的，没人在意的糟糕心情。

有时候他真的不明白她们是在干嘛。两个女人的交替作战，令长大后的石启澜回想起来，都会下意识眉头紧蹙。或许，这是改变自己性取向的开端吧。

如果说很多人的性取向是天生，那么石启澜十分确定，他是后天那派来的。具体养成无非是，这样，那样，一些有的，没的……

总之，等取向反转完全，石启澜意识到大多女性其实很可爱、天真，像棉花糖一样糯糯甜甜的时候，他已经弯的不能再弯了。

小学毕业前，学校组织六年级的同学都到操场拍班级合影。石启澜早就不记得那天是个什么季节，只是从班级照里大家的衣着判断，应该是夏季，他站在合照最右边，刚好能看个全身，上衣是校服短袖，下面是校服裤子。只有鞋独自融不进季节，是双冬季才会穿的棉皮鞋。

石启澜不喜欢那时拍的很多照片，像这张班级照一样，它们都真实的记录下了，石启澜不愿回忆的自己。

改变不了的童年回忆像味苦汤药，只能张开嘴，任凭这味道涌进口腔里一遍一遍的游走，从舌尖渗到咽喉。他只想时间过的快点再快点，直到这苦慢慢变淡。

他没期待过别的，糖又或是什么。

还好前方的路还很长。

就像游戏任务给的阶段奖励一样，他拿到了，属于他现阶段的奖励。

他姐姐高考落榜去了外地读书，他按部就班的在本地读初中。二v一的局势一下变的公平起来。石启澜想起高考前，他后妈曾趁着不信鬼神的父亲不在，拿出一个小香炉，让她女儿认认真真的大声祈愿，磕头上香，保佑高考自己能有个好成绩。

“求菩萨保佑我彭玉文高考顺利，给您磕头了。”

父亲对此战失利没什么表态，该找的人找了，该花的钱花了，还是不行能怎么办。倒是母女从一开始的互相指责埋怨，到接受现实后哭作一团，挺有看头的。包括她收拾上学去的行李，石启澜看到她妈给她装了三个行李箱。

仿佛搬家。

彭玉文一走，后妈仿佛没了输出技能。石启澜日子过的安稳了不少。

新的校园环境和新的同学需要时间适应。他回忆着，今天见到的陌生面孔们，抱着一厚摞书往家走。班级座位是按照身高分的前后，大多数女生都坐到了前面。石启澜坐在倒数第二排，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男生。

班主任姓崔，身材高挑，笑起来的时候能看到有对兔牙，很可爱。她把书发完没一会儿，就有人敲了敲班门找她。她刚出去，同学们就开始热闹起来。

等几分钟她才回来，还带了条大尾巴。

“好，同学们，静一静。这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请他做一下自我介绍。”

本来班里的人都还不熟，这又来一个。石启澜边想着边抬头看过去。班主任旁边站着个比她还高一头的男生。

这人的眉眼生的很好，年纪虽小，已能看出俊逸。石启澜假装不在意的悄悄打量着对方，五官十分端正又很立体，很像是……

“我叫林子业。”

比起外貌给人的冲击感，声线似乎平淡无奇，算是普通的音色。

个子是真的够高，还非得正经八百的，站的笔直。双手自然的垂下，声音没有发颤，毫不紧张。

石启澜有点羡慕这份淡定，如果换成自己，在大家视线聚焦到自己的瞬间，脸会直接涨红起来吧，他光是想到就有点手出汗。虽然行动矮子，头脑风暴巨人，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个内向的人，他很满足自己的透明跟不被关注。像电影丑女大翻身里，他不羡慕那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假唱歌星，反而觉得在幕后替台前歌星唱歌的角色很舒适。自己的歌声能被大家听到，本人还不必接受来自大众的审视，怎么都像占了便宜。

这边同学们欢迎新同学的掌声还没停，班级门就突然被推开，是刚才来敲门的人。只不过这次来的很急，都忘了要敲门，一进来就念叨“弄错了，弄错了……”，伸手就去拽林子业，要把他带走。事情太突然，班主任还没反应过来，林子业已经被拽到了讲台边了，快要下台阶的时候，他没预兆的向着讲台下坐着的同学们，很快速的望了一眼，便配合着走了出去。班主任这才回过神来，忙追出去，了解情况。

没人清楚发生了什么，都在对这个来班里晃了一圈，又马上被人带走的帅哥充满好奇。

后来石启澜才知道，他们这个学校的初中被分成了实验班、普通班。林子业原本是被安排到实验班，作为重点培养的尖子生。是学校负责人将人名搞混了，才发生了这样的闹剧。

怪不得。

这样的人，哪怕只是短暂的，都算不上接触，他也能看出，林子业与他这个班是格格不入的，更别提……

石启澜强行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