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写别的,即便是威胁她也毫不意外,可他竟然写出了这种话。
这比初次见到他的笑容更令人惊异。
蒲茶不知他是怎么了,竟写出这样让她无法理解的话来。她理解不了,也没有耐心去看。
这样下去不会有令她满意的结果。
于是她换了一个方式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她过去是蒲茶,现在也是蒲茶,一直都是一样的人,没道理过去不喜欢,现在突然喜欢了。
千椎也没有想到,他把自己当大白菜赔本卖,她居然还顾虑重重。
“你从前又中意孤什么?”他学她,用反问来回答。
从前喜欢他什么?
“以前喜欢你比别人好看。”蒲茶诚实地回答,她年幼无知的时候比较肤浅,好在现在不那么肤浅了,还能够对他说出恶毒的话:“可你现在老了。”
她尚在双十年华,他却已过而立之年。在她这般提醒之下,柏给他建的梨棠院简直像是个预言。
她恶毒的提醒确实令千椎心中小小的不快了片刻,但这点儿小波动影响不了他。——年纪相差更大的在京中并不少见,区区十岁算得了什么?
他引用了一句曲词回答她:“孤说不出因何心悦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蒲茶撇了撇嘴,恶俗!这种酸掉牙的诗词在她初次入宫前就塞满了她家门缝,可是谁能料到,千椎竟也有这么恶俗的一天呢?
什么样的女人他没有见过?要说他对一个曾那么嫌弃的女人一往情深,即便这个人是自己,蒲茶也是不肯信的。
“王爷数月没见别的女子,许是因此有什么误解,不如看看外面的女人吧。”她带着十分诚意写道。多见一些女人,他大约就能发现他并不是喜欢她,只是这段时间见不到别人,憋狠了罢了。
千椎被她气笑了。
一会儿嫌弃他老,一会儿又那么笃定地否定他的情意。
他到底喜欢这种女人什么?他当真说不出,只觉得当初她扇他耳光的样子也真诚可爱,又可惜自己未能亲见她趁夜爬墙逃走的样子。
“孤见过足够多的女子,并非一时冲动。”这是实话,但愿她能信。
然而对蒲茶来说,信不信不重要,她只是对嫁给他这件事毫无兴趣。
在为什么喜欢这一点上无法说服他,蒲茶只能选择破釜沉舟这一条路了。
“我已经嫁过两回,两回都是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这种身不由己的事不想再来第三回了。”蒲茶写道:“若是再来一次这样的事,我这辈子也太惨了。我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也从未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只是想按自己的意愿度过余生,这样也不可以吗?王爷若当真心悦于我,为何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先前还试图与他争辩,眼看争辩不过,她便服软恳求了。第一回出嫁,是被先贵妃所迫嫁给傻皇子;第二回出嫁,是被千椎所迫嫁给了柏;徐维时那一回也并非她心中所愿,只不过是为了抚慰父母;而眼下这一回,依然是被胁迫。
小时候,乳母常说:“茶茶生得这样好看,长大了一定能嫁个如意郎君”。
可她这一生,大概永远没有运气欢欢喜喜地嫁一个心仪之人,还弄得如此形容狼狈。若她生得再普通一些就好了,若她只是个平常姿色的姑娘,兴许婚嫁之事便不会如此坎坷,也不会被娇惯得冲昏了头脑,为自己惹来这许多麻烦。
她抬眼望着他,眸中隐隐有泪光。此刻的她似精致却易碎的薄胎瓷器,仿佛即便只是轻轻地一碰触,便立即脆裂,粉身碎骨。
被这样的眼神凝视着,便是百炼之刚,也会在一瞬之间化作绕指柔。
千椎原本打算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予理会。他从未被人这样坚定地拒绝过,爱慕之心与被刺激而起的自尊心混在一处,无论她的意愿是什么,都敌不过他的意愿。
然而她于眉目之间透露出来的哀伤与脆弱,却令他犹豫不前,无法像往日般果决行事。
可若要他放手,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孤且再予你几日,仔细思量此事。”思索良久,终是无法对她太过狠心,千椎提笔写下这一句。但,字里行间也并没有打算放弃的意思,只不过是多给她一些时间接受现实罢了。
像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狗男人!逃也逃不掉,连卖惨都不管用!
对人不屑一顾时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强取豪夺时又丝毫不管人家情愿不情愿,有权有势就能这么为所欲为吗?
蒲茶抱着医书离开他卧房时,心情极度愤愤不平。
哼!再去做点人形点心喂元宵!
千椎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再宽限蒲茶几日,后面一连数日果然不曾再问她。
只是他势在必得,对她到底是不一样了。
从她踏进这个院子时起,下人们对她便是恭敬的,但那恭敬难免有些敷衍——一个没有正式名分的侍妾而已,在这种大宅院里的地位比寻常仆从并不会高太多。但这些人又是极敏锐的,闻见风吹草动便能立即摸清形势。
一个男人若是正在热烈地追求一个女人,尤其是千椎这般惯常强势的人,绝不会不动声色。
最先察觉这件事的是管事。
从前千椎从不关心蒲茶早膳用得如何,突然有一天问起蒲茶的早膳。管事照实说了。蒲茶虽居于内院,但毕竟没有正式名分,早膳比府里寻常的人要好一些,但肯定比不得千椎。
千椎便不高兴了,指责管事太过轻忽。
管事素来擅长从细微的事实里寻找真相。他没有去揣测蒲茶是否私下在王爷面前抱怨早膳不堪入口,而是叫了伺候他们用午膳的仆从去询问,问出了王爷近来用午膳时频频关切膳食是否合蒲茶口味一事。
他又去小厨房打听,听厨子说近来王爷嗜好吃点心。如今王爷的点心都是蒲茶做的,蒲茶原本每回都会留一些给其他人,但近一段时日以来,这些多出来的点心总是被王爷房里的仆从拿走。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回,大伙儿就不敢再接蒲茶的点心了,全都留给王爷。
仅仅这些自然证明不了什么。
管事听从千椎的吩咐,开了藏书阁给蒲茶拿了好几回医书,连珍贵的孤本千椎也未曾吝啬。他知道王姑娘乃是王太医的义孙女,王爷为她行此方便倒不让人意外。但王爷每天都让他转交一封写满医书抄录的信给住在外院的大夫,还要求必须当日拿到解释,这可就出人意料了。
大夫还曾问管事,他是否在自学医术。
管事只能假装自己是在自学。
王爷日理万机,为何突然对医术起了兴趣呢?那自然与王姑娘脱不了干系。
还有许多别的事,譬如王爷突然决定在庭院里搭一个花屏——这可不是王爷的风格。
其它诸如衣服首饰之类更不必说,连王姑娘午膳喝的汤略烫了一些,王爷也把他叫过去训了一顿,指责他疏忽了对下人的教训。
各种看似并不起眼的细节揉到一起,管事一琢磨,确定自家王爷是当真把王姑娘放在心上了,他还没见过王爷对谁如此用心。
管事知道了这个秘密,自然也不会不动声色。
而他一旦有所动作,必然会要求伺候王姑娘的人更用心一些,绝不可有半分敷衍。能在王爷院子里伺候的人也绝不会是铁憨憨,管事的态度有所变化,当然是因为王爷的缘故;于是伺候王姑娘也用了十二分的心。
千椎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用心。他开始对蒲茶的病情十分关心,每天都要问她耳疾有没有好转。蒲茶对他撒了谎,说自己仍然只能听见非常响的声音。
其实她渐渐听得到寻常的声音了,院子里的人用正常的音量说话,她也能够听得到,只是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原状。
但她怀着能逃则逃的心思,哪里会将真实的情况告诉千椎?
她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仆从们对她态度的转变——在宫里她见识了许多种嘴脸,能够轻易分辨出来。可这份殷勤并不由衷,背着她,他们才会说出心里话。
隐瞒耳朵好转这件事十分有意思,因为别人以为她听不见,就会当着她的面说悄悄话,而其中的许多都和她有关系。
譬如元宵原来叫霜花,是千椎原先养着的狮子犬所生,甚至是他亲自接生的。从前也有贵女看中了霜花,想问千椎讨去养,被千椎骂哭了;可他二话不说就送给了蒲茶。
又如王爷从前很少吃点心,自从蒲茶接过了做点心的活儿,他突然喜欢吃点心了,连从前绝不会碰的绿豆糕也肯吃。
再如那日蒲茶爬墙时踩坏了不少王爷心爱的兰花,若是从前王爷肯定大发雷霆,可这回只是叫花匠再重新修整了事。
连稀有的孔雀锦也费心弄了来送给她,听闻还是与宫中后妃争抢来的。蒲茶不肯要,他仍是叫人依着她的身段裁了衣裳,放在她衣柜里。
那片湖也是从不许寻常人靠近,只有管事和几位侍卫总管能够前去,可蒲茶没事就去溜达一圈,从未受过责罚。
他们还议论她从不在王爷房中过夜,虽然两人白日总在一处,可王爷房里从来没有过任何可疑的痕迹。他们又说到王爷原先有两个侍妾,自从王爷辅佐陛下回京后再也没碰过她们,这么多年也拒不肯娶妻。虽然他们没有直言,但蒲茶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初柏栽在千椎头上的谣言——他不举。
唔……若是千椎知道下人怎么议论他,脸色一定很好看。蒲茶带着一丝遗憾想到。
摄政王今天转正了吗?
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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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