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恒在中午时去青玉阁摆饭,之后就在此午休。
将近端午时,中午时分这向阳屋子十分闷热,王世安侍候皇帝已久,早就让人取了许多冰来。
赵凌恒倚在榻上将眠未眠,陆雪妍则在一旁捣腾着时鲜的水果和茶。她一炉边煮着茶水,沥掉了茶渣,又在茶汤中加入她榨的果汁、好水果果肉、蜂蜜,再加入冰块。
陆雪妍做了一大汤碗的夏日水果茶,盛了一小碗捧着喝了一大口,才觉一阵透凉舒爽。
“你就一个人吃独食?”赵凌恒侧倚在贵妃榻上,支着头看着她笑,俊美而慵懒。
“只有这一汤碗呢,那……我最多盛一点给王公公和高公公……”陆雪妍看着那一汤碗的水果冰茶,心中有些不舍。
“就没有想到过朕……还是你又调皮来着?”赵凌恒从榻上坐起,顺手理了理自己的暗花绫常服袍子。
陆雪妍浅笑:“皇上要喝茶自有奉茶的宫女效劳,我可好不容易得皇上来时才捞到些好茶叶和鲜果。”
“只有朕来了,你才捞些好处,怎么又不记得感谢朕呢?”
赵凌恒看出来了,她并不是那种十分顺从、温柔似水的女人,但是说话行事自然大方,不会对他使多少心机。
他反而觉得有一种在别的女子那没有的轻松。这种轻松和张婕妤、蒋贵人这类宫女出身的妃嫔那的轻松不同。
对着她们时,赵凌恒从一开始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将她们当个玩意儿,她们又没有主见只会一味讨好,他反而也排解不了寂寞。
陆雪妍太美,美得让男人不得不着迷,她的父亲官不大,所以他宠幸她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单纯的男人对女人的兴趣。
陆雪妍是一个受过良好的教育又很有主见的人,精神气质和做派就与张婕妤、蒋贵人、楚姬完全不同。只要他不过分掩饰,她能听明白他说什么。
赵凌恒尝了一口这水果冰茶,“果然清爽可口,这暑气重的时候喝着极好。”
陆雪妍提醒:“但是这也不能多喝,会伤了胃气,皇上只能吃一小碗。”
“朕瞧你今日似不高兴李贵嫔说的话。”
陆雪妍笑道:“凭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宫里生活无聊,叽叽喳喳斗斗嘴总要允人干的,只要不动手伤人就好。”
“宫里生活无聊?”赵凌恒还是头一回听到妃嫔说这种话的,人人都表示进宫侍奉君王是莫大的福份。
“今天一走出玉华宫就要给这个姐姐行礼,那个姐姐行礼。宫里地方是挺大的,可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的。倘若只呆在青玉阁的话,除了看书、睡觉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你凭良心说,这是不是很无聊?”
赵凌恒细细一品,轻轻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宫里敢说真话的妃嫔不多,说了真话又不会令人讨厌的女人更少。
今天是初一,赵凌恒自然没有让青玉阁掌灯,傍晚时就去了凤仪宫。
由皇后侍奉着皇帝用膳之后,时辰还早,皇帝到凤仪阁的书房批阅一下奏折。因为下午时都在陪陆雪妍,积压着今日的奏折。今天本就是大朝会之日,政务比旁日要多一些。
赵凌恒略过了祥瑞吉兆等等阿谀谄媚的折子,打开武英侯卫无忌从幽州发来的奏折。北地契丹皇帝病逝,皇太子耶律隆极继位。
赵凌恒合上奏折,这位皇太子可是年富力强,也是大原的老对手了。八年前契丹国分两路军南下,其中西路军是由楚王耶律德光领兵,东路军就是由才十九岁的皇太子耶律隆极统率。
当年他在蒿桑河岸隔河见过他一面,只觉那人十分威武,军容肃整。等耶律隆极全面掌握契丹朝堂后,定是一个劲敌。
赵凌恒看着武英侯卫无忌这一风流行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外有强敌虎视,内有卫家军尾大不掉,总是让人头疼不已。
赵凌恒朱批着奏折,忽然皇后奉着银耳莲子羹进来,将碗放在他的案上。
王皇后道:“皇上,大选之后,许多新晋宫嫔尚未侍寝,明日起皇上也该在新进来的妹妹们那走走,不负韶华。”
赵凌恒合上卫无忌的那道奏折,轻轻蹙着俊眉:“朕正忙着公务,少拿这些事来烦朕。”
皇后尴尬,下意识地敛了敛褙子的前襟,温言道:“臣妾不敢多打扰皇上,只是尽到本份,臣妾先行告退。”
“等等。”
赵凌恒放下御笔,抬头看向嫡妻王皇后。
显然她也是刻意打扮过的,她的年纪不能穿成小姑娘一样粉嫩,凭她的中人以上的姿容也不适合穿得像丽贵妃卫无双一样艳丽,那艳丽的红色不是什么人都压得住的。
赵凌恒只记得从前卫无忌和卫无双兄妹是穿红色最好看的人,若是王皇后穿成那样就东施效颦了。
王皇后穿了一身素色襦裙,外披着青色的褙子,秀发松松在头上挽了一个髻,插着两支玉簪。
“皇上还有何吩咐。”
“朕正打算端午之后晋封陆良媛,让殿内省收拾景福宫出来赏给她。若还有什么缺的,高连喜也要向你请示。”
王皇后心头一紧,强忍着酸涩,让自己的脸色不要太难看,道:“臣妾自不能阻止皇上更偏爱哪位妹妹,皇上的意思是晋封陆良媛做一宫主位吗?”
“她做不得吗?”
“便是先晋封她为姬,也是莫大的福分了。多少妹妹进宫数年也就晋过几级而已。臣妾担心后宫姐妹心有不服,这对陆良媛终非好事。”
赵凌恒说:“是吗?你一进宫就是皇后,贤妃一进宫就是贤妃,为什么陆良媛就不行?”
王皇后一只手抓着袖口的滚边,强忍下心中的失落与哀伤,说:“贤妃原就是潜邸的妹妹,李大人也是朝中重臣,自然不同。”
赵凌恒目光一寒,说:“依皇后之见,是谁的官当得大,朕就得加封谁家的女儿?后宫之事,朕便做不得主?”
王皇后一惊:“臣妾失言,只是……臣妾想着珍姬妹妹进宫三四年了,如今还在不上不下的位份。”
王皇后情急之下,只能拉着傅思瑶当个理由了。傅思瑶若非当时猖狂了一些,累及一位低阶妃嫔失了龙嗣,凭她的美貌和家世,现在也一定是妃位了。
虽然说外朝连着后宫,但是作为皇帝又怎么会喜欢万事被朝臣摆布?
汉武帝敢封卫子夫、李夫人,哪一个在获封前,她们的父兄或祖父是权臣来着?早在卫青讨伐匈奴之前,卫子夫就获封夫人。
就算赵凌恒曾经就是利用后宫尽快从上皇手上夺权,皇后现在这么说不是揭皇帝之短吗?
近年他威势愈重,绝不会喜欢这些。
赵凌恒心想当年的傅崇光作为先皇的心腹之一,虽然让他不爽很久,但是近年他倒也得用。
“朕心中有数。”
……
皇帝接连三晚未叫青玉阁掌灯,正是陆雪妍的小日子到了,皇帝倒是让高连喜送了好些赏赐来。
五月初四,午休时陆雪妍多睡了一会儿,还是外间的滂沱大雨声惊醒了她。
陆雪妍披了一件雪青色的缎衣起来,到了门口,就见小顺子、小连子将皇帝赏的几株玫瑰从院中搬至廊下了。
卉秋说:“主子,门口风大雨大,您小心着凉。”
陆雪妍年纪尚小,月事并不太准,在五月初一时吃了水果凉茶,第二天腹痛难忍。她自己开了一个温和的方子好调养一下,让卉秋去太医院抓药,然而太医院的人并不认她的方子。
卉秋只好告诉了高连喜,高连喜给她传了太医白连城来。从前陆雪妍手上被月季花刺进皮肉,她嫌弃这太医医术低微,原来他只不擅外伤,于妇科倒是家学渊源。
白连城见了她开的小方子,点头说并无不妥,签了他的名后再让卉秋去抓药、煎药。
三日过去,她身上倒也爽利了。
陆雪妍由卉秋服侍回了屋去看了一会儿书,外面的雨渐停了,已至傍晚。
眼见皇帝今天又不会来了,小顺子去外面打听了消息回来,与她说:“今夜是幽兰阁掌灯。”
幽兰阁是珍姬傅思瑶居住的地方。
张顺十分机灵,因为她现在还受宠,她对太监一贯温和,此时小顺子(张顺)、小连子(王连生)对她都显得忠心耿耿。
她没有让打听皇帝的行踪,可是小顺子都会出去走走,主动把消息带回来。
“小顺子,你往后不要去打听皇上的行踪。”
陆雪妍觉得只要皇帝有心,以张顺的小动作哪里瞒得过皇帝,这弄得好像她有多盼着他来似的。
在这后宫博宠是暂时没有别的路,可是弄得自己跟个失宠的妃嫔一样,她总觉得不舒坦。
今天她更不舒坦了,皇帝前两日去丽贵妃那,陆雪妍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她恨柳南湘,恨屋及乌也恨柳南湘的徒弟。
可是皇帝宠幸别的妃嫔后找她时,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觉得这在后宫很正常。
皇帝去宠幸了柳南湘的徒弟后再来找她,她就觉得恶心。
这种恶心像是从师父的故事中延续下来。当初落入柳南湘之手、小命在柳南湘的掌握之中引出无法压制的怨恨。
小顺子说:“是奴才擅做主张,请主子责罚。”
“这可是在宫里,倘使你坏了什么忌讳,我可保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