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既简此行的目的, 不是云岚古镇,而是距离古镇好几公里外的一个古村落。
相关部门领导和专家都已经在古镇的酒店里下榻,今天上午10点钟要出发前往村子, 村子里正在为清明节的祭祖仪式做准备, 会很热闹。
程既简到了酒店,跟几位领导会合,寒暄几句之后就准备出发了。
刘局长招呼程既简上他的车, 程既简只好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司机, 让他开车跟过去。
这刘局长和程既简的祖父是故交, 也算是看着程既简长大的, 车上聊了不少往事,“这一趟为公也为私,我母亲以前就是这个村子里出来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儿,以前总惦记着过来祭拜一回先人,又总抽不出时间, 眼下正好赶上人家祭祖, 趁着公事之便, 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说起来, 程既简和这个村子也是颇有渊源,“我听外公提起过, 曾祖父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刘局长笑一笑, “是啊, 所以我和你外公刚认识的时候, 还在感慨世事如此凑巧。”
村子里祭祖仪式的前一天,也有许多繁复的程序。
大宗族里条文繁琐,规矩也多, 程既简他们到的时候,大宗祠里已经聚满了人,多是一些同姓亲属,也有沾点关系的外姓,众人正等着大族长过来主持仪式。
刘局长和其他人过去了,身后跟着摄像师和媒体记者,过去拍摄以及做一些采访。
程既简却没靠近,倚着车身朝那看。毕竟数到他这一代,他和这个古村落的关系已经远了去了,自然不必要上前参与各中环节。
这会儿的天气还算晴朗,微风徐徐,掠过他簇新的衬衫领子,他一身清肃,倒是与这样气清景明的时节相称得很。
不过看着看着,他就注意到了一个人。
司机过来的时候,发现程既简盯着某处看了许久,他也瞧了过去,忽然说:“梁酩以随母姓,他是跟着他妈过来祭祖的,他爸涉黑,前不久落网了,不过他跟他爸关系也一般。”
程既简听着对方满口“他爸他妈”,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你就只查到这些?”
司机继续说:“苏先生两个月前参与的那场行动,好像和梁酩以他爸有关系。”
程既简应了句:“知道了。”
这边的事情一结束,程既简就跟车回了镇上,和刘局长他们吃了顿午饭就酒店歇下了,不过梁酩以出现在这里,他隐约不放心。
回到酒店客房,他给苏琅轻打了个电话,问她下午有什么安排。
苏琅轻陪秦韵逛了一个上午,下午准备在酒店睡一觉。
程既简没和她说梁酩以的事,只提醒她别乱跑,更不许一个人出门,料想她接下来也是和团里的成员一起活动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而且今天过来云岚古镇的人身份不一般,梁酩以即便再疯,也不会这么无脑去多生是非,总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形势都不会看。
程既简晚上还有一个应酬,酒局上有几位老领导,他没法轻易离开,晚些时间他交代司机多注意梁酩以的动向,随时向他报备。
司机问:“需不需要我跟踪他?”
程既简在浴室里,解着衬衫的纽扣,一边吩咐:“你好歹待过部队,匪气不要这么重,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也不需要这么草木皆兵。”
司机答道:“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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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琅轻昨晚没休息好,又逛了一个上午,用完午餐她就回酒店休息了,这一觉睡得极沉,一直到傍晚接近6点钟才醒过来。
秦韵又打电话,约她出去看夕阳。
傍晚时分的古镇实在美得不像话,两人登上高立的古塔,望着远处垂垂西落的薄日,滚落万丈的火焰熏染了连天的云,野色苍莽,万水千山忽成霞。
苏琅轻凭栏而立,一脸的笑意融入了一片霞色。
乌黑的发丝都浮着淡淡金光。
秦韵啧啧声给她拍照,说苏琅轻是她见过的,和自然景观融合得最和谐最恰如其分的人,仿佛是巧夺天工的一部分。
是易碎的青瓷,也是坚韧的塑料品。
苏琅轻:“……一定要塑料么?坚韧的东西挺多的,比如什么玉石珠宝。”
秦韵没理这茬,自顾自地挥洒着笔墨文辞:“你站在花枝旁边,你就是花仙子,你站在湖水边上,你就洛神,你站在地面上……”
“我就是土地婆。”苏琅轻接了一句。
秦韵想笑,“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苏琅轻说:“按着你这个逻辑,顺下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直到太阳完全落了山,天色也暗淡下来。
两个人准备回酒店和团员会合吃完饭,结果刚下楼来,秦韵一直在包包里翻来抄去的,发现自己手机不见了。
她面带急色,“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上面了,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找找。”
苏琅轻说:“我陪你上去吧。”
秦韵着急忙慌,一边摆手一边转身进塔楼,“不用不用,挺高的,上面就那么点地方,看一眼就知道在不在,如果没有,那大概率是让人偷了。”
古塔一共十三层,她们刚刚待的是十二层,越往上空间越逼仄,秦韵上了二楼,在楼梯上和一个高大的男人错身而过,她多看了一眼。
对方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套装。
刚才她们在十二层逗留挺久的,秦韵还以为她俩是最后一批下楼的游客。
秦韵没太在意,继续往上,爬了好些会儿才到。
十二楼一共没多大点空间,一览无余,她的手机没在。
这时天也快暗下来了,古塔年代久远,入夜以后阴凉凉瘆得慌,秦韵没找到自己的手机,只当是被偷了或者丢了,于是折返下楼。
她的手机已经用了好几年,丢了就再买一个。
只可惜了刚才拍的那些照片。
天一黑,这里灯光不足,附近就没什么游客了。
秦韵加快脚步下到一楼,一脚跨出门口,嘴里还说着话,“没找到,算了不要了,正好买个新的,之前我还犹豫要不要……”
她一下子噤声,凉风席卷而过,她望着空荡荡的一片敞地,打了个冷颤,“苏老师?”
秦韵走出去,四处张望,“苏老师?别躲了快出来,你不饿啊!”
四下里没人应答。
苏琅轻不是会开这中幼稚玩笑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周围阴森的气氛吓住了胆子,秦韵隐隐觉得不安,“苏老师,你在么?你在不在啊,琅轻?轻轻?别玩了……”
秦韵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地认为苏琅轻是不是被什么流氓或者人贩子给拐走了,这里毕竟是旅游区,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一不留神就容易出事。
像这中事,秦韵一般只在社会新闻里见识过,眼下亲身经历,她慌得六神无主,拔腿就往外面跑,第一反应是赶紧报警。
但她手机丢了,只能找路人借电话。
秦韵惊慌失措,脸色苍白,把路边的游客给吓到了,纷纷躲着她,她换了几个人才终于借到手机,一双手已经抖得无法正常拨号。
那男游客只好说:“我帮你吧。”
这么多年来,国内外拐卖人口的事件频频发生,一直以来国家针对这方面的政策力度只大不小,但至今仍无法彻底清扫人贩子。
一个人如果真的被蓄意拐走,那找回来的几率约等于零。
就在这时,有个男人忽然走过来说:“是秦小姐么?”
秦韵米面如死灰地看过去。
那人说:“是不是在找苏小姐?”
秦韵眼睛微微一亮,下一秒又满脸戒备,“你是什么人?”
那人面色和善,“是这样的,梁酩以先生有点事想请苏小姐帮忙,刚才把她叫上车了,已经走了,苏小姐说你手机丢了,怕你下来找不到她要着急,所以让我留下来知会你一声,你要不信,我可以给梁先生打个电话。”
秦韵刚才吓坏了,听他这么一说,松了口气的同时,当然也不敢轻易相信,点点头说:“那你给梁先生打个电话。”
那人拨了个号码,然后把手机交给她。
秦韵接过来一听,果然是梁酩以的声音,听他说明了情况以后,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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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琅轻是被一把水果刀抵住后背,威胁着带上车的,对方怕她叫喊引来路人注意,还编了个谎,说刚刚上楼找手机的女人在他们手里。
后来上了车,眼睛被蒙住,手腕被捆住,苏琅轻还是问了句秦韵的安危。
人都到手了,男人也就没打算继续骗她,“我们只抓你一个,不伤及闲杂人员。”
“你们抓我干什么?”
对方笑了笑,“一会儿见到梁少爷,你亲自问他。”
苏琅轻安静下来,其实内心异常忐忑,她僵坐在座椅上半天不动,过了一会,她问:“你们带我去什么地方?”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平淡,嗓子甚至有点柔和。
男人侧目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让黑布条盖住了,小巧鼻尖下的一副唇似妙染的弧度,他猛地用力捶几下椅座,“砰砰”几响把人吓了一跳。
他调侃似的笑:“带你去什么地方?当然是好玩的地方,这么晚了,总不会带你去游山玩水的。”
苏琅轻干脆不再出声。
不知道这车在路上行驶了多长时间,直至停下来,被带下了车,苏琅轻依然被蒙住双眼,被拽住胳膊行走时,地面平坦,四下很安静,但是晚风隐约有力,带来一阵湿凉的腥气。
苏琅轻闻着,像是从湖面或者江河里带过来的。
后来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她被带上了一条船,或者说是一艘游艇。
游艇开得飞快,他们已经进入海域,她脸上的黑布条被扯下来了。
游艇上一共三个人,苏琅轻,还有两个男人,一个驾驶,一个看住她。
没一会儿,几个人就看见不远处的一座游轮,上游轮之前,那男人在苏琅轻耳边粗声警告:“老实待着,不准喊不准乱动,不然把她丢进海里喂鱼!”
苏琅轻自然没乱动,上了贼船,除了跳海喂鱼这条路,她还能往哪里跑?
她被带着去往船舱,是往上走的,进了一间房以后,双手就被一双手铐锁在了床头架上。
当梁酩以离开酒店时,程既简接到了司机的电话。
司机一路跟在梁酩以车屁股后面,距离保持在百米内,他看这方向大约是要离开古镇,往海岸方向开,问道:“需不需要继续跟?”
程既简沉吟片刻,说:“不用了。”
司机挂了电话,不过车仍往前行驶,打算在前面找个路口掉头。
程既简挂了电话,坐了需须臾,起身离了包间,在走廊里往苏琅轻手机拨了个电话,半天也无人接听,他试着拨第二个,仍是如此,他又往秦韵的手机拨号。
当时以防万一,程既简手机里留了苏琅轻好几位同事的联系方式。
这会儿这两部手机都在绑走苏琅轻那男人的手里,所以自然没办法接通。
程既简行事谨慎,又拨打了其他老师的手机号,这回接通了,他问苏老师在不在。
那人说没再,好像是梁先生有事找苏老师,今晚没跟我们一起吃饭。
程既简当即冷下声来,问:“哪个梁先生?”
那人说:“梁酩以,我们院领导的亲属。”
程既简致一声谢,挂线再转拨给司机。
司机这会儿还没调头,接到电话立马继续跟上去,电话一直保持通话,大约二十几分钟,他说:“梁酩以上游艇了,似乎打算出海,我怎么跟?”
程既简已经驾着车在路上,闻言说道:“在那待着别动,等我过去。”
程既简拿到游艇,并抵达司机所处的海岸位置的时候,已经将近半个钟过去,司机上了游艇,坐在驾驶位上,轰一下驶离岸边。
这一声听着,仿佛天边滚来的雷鸣,卷起风雨欲来之势。
程既简满脸郁色,正酿着阴沉沉的风暴,嘴边的烟所燃起的青雾,如火云滚烧着海风。
等他们看见不远处一艘游轮,逐渐靠近时,甲板上跑出来一个单薄的身影,背抵住了栏杆,接着有个男人尾随而来,步步逼近她。
那画面像一幕默剧。
驾驶游艇的顾原眼睁睁看着栏杆上的人,毅然翻身一跃,砸向了海面,巨大的浪花是大海对她不可言喻的致意。
接着是一声简而有力的命令:“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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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司机大哥:刚刚有人说,法治社会,不需要这么草木皆兵?
程既简:……【嘴边的烟灰掉下来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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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程老板的刀真的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