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蔚染柒目光接触到白色身影手上拿着的物件时,那抹还挂在嘴边的浅笑瞬间消退。那个白色身影并不是追随他才来到军营的,只不过是履行职责,履行作为国师的职责罢了,此时前来不过是为出征的将士们祈福,以求能够平安归来,看来他太高估他自己在百里墨云心中的地位了,心中不免一痛,站在露台上自嘲地笑出了声。
最后一个出征的士兵跳过火坑,蔚染柒才在他人的催促下失魂落魄地走下露台,踏上早已架好的铁桥。此时的铁桥被炭火烤的有些滚烫,可这样的滚烫也暖不了蔚染柒逐渐冰封的心,不由自主地走到离百里墨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却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就怕结局和他的猜测重叠起来。
百里墨云察觉到不远处的蔚染柒呆呆地站了许久,将手里的工作交给身侧的小童,慢慢朝蔚染柒走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平安符递到蔚染柒手中,将头凑到蔚染柒耳边小声地道:“染柒,路上……”,突然意识到身份悬殊的百里墨云退出两步,行了个礼才道:“殿下此行有惊无险,臣每日定当为殿下及各位将士祈福。”
蔚染柒一把接过的平安符,看也没看,握在手心将其揉成团,顺势往后一抛,掉落下来平安符借着刮过的微风迅速滚入还未燃尽的炭火中,见到此景的百里墨云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蔚染柒,将蔚染柒轻轻拉到一片空地上。
“染柒,你变了,你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了!”百里墨云说着松开了拉着蔚染柒的手,看向平安符滚落的地方。
蔚染柒一听,自嘲地说道:“呵……是啊,是越来越不可理喻!”说着背过身,看向早已整装待发的军队,做出一个原地待命的手势,继而对百里墨云说道:“大家彼此彼此,又何须分个高低贵贱!”
“你……”百里墨云被气得‘你’了好一阵,无奈只得用力甩袖,以示他的愤怒。不知为何看着站在跟前的人却找不出半点反驳的话,似乎在蔚染柒甩出‘大家彼此彼此’之时就已词穷,他不知他离开圣殿山后蔚染柒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致使这个乖巧懂事的师弟性情大变,这些年他深知蔚染柒的处境,故而出外办事总是竭尽所能,以便提早完成任务。
蔚染柒见百里墨云憋了半晌就憋出一个‘你’字,其脸色也是难看至极,瞬间心情也大好,笑着拍了拍了百里墨云的手臂说道:“国师大人不要忘了现在咱俩的身份!国师大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卑礼让听话的,本殿下说不见客,便不来,这可不是国师大人一贯作风,既然国师大人嫌本殿下碍了你的大业,那本殿下非得留在帝都不可了。”说完对着百里墨云的脸变得耐人寻味。
百里墨云一听才反应过来蔚染柒是在故意气他,如今要再解释什么恐怕眼前之人也听不进去,不过这样单纯下去也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人在眼皮底下,倘若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应对,也不枉废大家的一片苦心。
百里墨云也没再计较蔚染柒口中所说,只是微微弯下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目送着蔚染柒离开。
蔚染柒哪想几乎要暴跳的百里墨云眨眼功夫就将怒火压制下去,还迫不及待得将他送走,刚还晴空万里的心情瞬间电闪雷鸣,狠狠瞅了一眼伸着手请他走之人,用力推开了碍眼的手臂,快步走到早已列队整齐的队伍前,跳上马背,夹紧马肚子,狠狠抽了一鞭,处在安逸状态的马儿被突如其来动作惊到,撒开腿便朝前冲,将士见主帅骑马离开也就小跑着跟了上去。
蔚染柒永远也不知道,转过背推开手臂的那一刹那,百里墨云在风中颤抖。
之后的日子,蔚染柒率领着出征的将士马不停蹄得朝大梁最北的凤鸣山而去,由于日夜兼程,大多将士早已身心疲惫,加之越往北自凤鸣山而来的寒气越甚,蔚染柒考虑再三只得下令在伽洛城修整,借以补充粮草添置衣被。
伽洛城以北四十里便是连绵数百里的凤鸣山,凤鸣山高耸入云,要到达姜国就必须从凤鸣山的断口清水涧穿过。据说凤鸣山南麓青松翠柏,北麓则是白雪皑皑冰封万里,因而清水涧内呈现四季过渡之象。而清水涧是大梁通往姜国的必经之路,也是捷径。
蔚染柒率众在伽洛城外扎好营地后,便只身一人在伽洛城游历。
伽洛城是大梁最北的城池,其繁华远超帝都夏锦城,淳朴的民风及穿梭在人群里异国商旅,却让蔚染柒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这一路走来,为了维系主帅的威严,着实把蔚染柒憋坏了,他一个闲散惯之人,却要被军规的条条款款约束着,于他而言辛苦程度不亚于入门时扎得马步。
街边发簪摊上的红衣少年却引起了蔚染柒的注意,那少年将一根木簪小心的插入那红似火的发丝间,并对着小贩手里的铜镜,不停地左右细看。
这样的发色甚是少见,在从夏锦城到伽洛城途中不免遇到一些怪异发色的百姓,但这样的火红却是第一次碰到,甚是特别。
相传百年前,妖兽大闹圣殿山,窥探天机毁坏圣物,引得上苍不满,于是上苍便降祸于整个洪荒大陆。大梁﹑西祈﹑姜国、东临以及洪荒诸小国都不同程度感染了瘟疫,感染者全身发抖并伴有间歇性假死,随着假死次数的递增,身体发肤的颜色也随之变化,而这种变化就如同落入混杂着各种颜色的染缸,最终感染者会以死灰之色没入黄土。最后在圣殿山万众弟子的救治下,瘟疫止,但受到感染的人发色却不能恢复如初,且会将这发色代代相传。本以为这场洪荒之劫就此告终,其实不然,随后便是七昼七夜的天雷劫,索性的是再无人员伤亡,至此之后,便无人敢对圣殿山不敬。
发簪摊上的红发少年戴着簪子转身的那一刹那,蔚染柒看清了少年的脸。那是一种怎样的美呢,妖冶中略显娴静,妩媚中略显俏皮,这种奇怪的组合,也只有在那少年身上才不会显得突兀,少年眉宇间有着若有似无的哀伤,让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只是这眉心散出的淡淡妖气,不禁令蔚染柒嗤笑。
蔚染柒并不想拿出圣殿山所学去斩妖除魔,依着门规,遇到妖邪之物便要将其驱逐,或是斩杀,但蔚染柒深知他身份特殊,这些个精精怪怪的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也不愿理会,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身的红发少年察觉到街对面的蔚染柒正紧盯着他,抢过小贩手里的铜镜,左右照了照,自言自语道:“那人莫不是没见过如此俊秀的少年郎?”本欲指责对街之人,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他生得过分出众,那人也不会如此失礼。于是捋了捋垂在肩头的头发,随即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只是嘴角刚刚上扬,笑容却僵在了脸上,突然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对街之人,然后便陷入沉思。
沉思中少年看起来极其纠结,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蔚染柒预感到那少年一定认识他,不然怎会出现如此表情,可他自幼便待在圣殿山,而且整个圣殿山就他一人不允许下山,根本不可能认识山下之人,更何况是只妖。突然有些感伤,圣殿山弟子口中喧闹的城镇,谈到的各种物件,是他下山前从不曾见过的,每每听到圣殿山弟子从山下回来后的讲诉,他只能想象,曾经好几次偷溜下山,都会被‘阴魂不散’的百里墨云给揪回来,突然觉得这些年他是有多么的可悲,可现在连‘阴魂不散’的百里墨云也弃他而去,他是该有多不讨喜。
蔚染柒细细想来,或许是他会错意,那少年根本不是对着他,而是另有其人。四下张望了一番,除了匆匆的路人,再无其他,身后便是府衙的围墙,难不成围墙之上还趴着个人,回头瞅了一眼墙头,除了青砖绿瓦,墙头草倒长得繁茂,又或是他‘扑朔迷离’的身世传到了妖界?
已然回神的蔚染柒发觉那红衣少年早已离开,猛然意识到他刚才的举动有些幼稚,也许红衣公子只是一时想起什么,才会有如此反应。
蔚染柒也不多作停留,继续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自他下山后还未如此认真地走完过一整条街,看过他所谓的新奇。这可是他曾经根据圣殿山弟子描述出的场景,可当真正置身街道之时,却寻不到曾经脑海里勾勒出的画面,甚至体会不到想象中那种令人向往的感觉,也许这便是想象与现实的差距。
或许只存在于虚幻世界的事物才不会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