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但却非一人所有。
尉迟凌霄隐去身形,遁着脚步声的方向而去,意外地寻到了百里墨云的身影。
百里墨云显然接受不了圣殿山的变故,双手抚上被冰封的圣殿山弟子身上,悲愤无从于言表。
本该隐在冰面下的容颜,一点一点被冰雪封冻侵蚀,能够透过冰面看到的也只有未被遮挡的皮肤和略显褶皱的衣角。
百里墨云拿出火折子,四下寻找可供取暖的柴火,只是寻遍了整个圣殿山,依旧未寻到未被冰封的干柴。
整个圣殿山一花一草一殿一院从里到外都被厚厚的冰雪封冻起来了。
百里墨云有些无助地蹲坐在地上,整个人微微颤抖,双手死死抱住了脑袋,整个圣殿山似乎都在他的预想之外。他不能对圣殿山之事不管不顾,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千弟子活活冻死,于是单手击出一掌,试图击碎包裹弟子的冰雪,可就在击出一掌之后,冰面并未出现裂纹,而是整个弟子横向断开。
被封冻的弟子如同腰斩一般,断成两段,血水顺着伤口涌了出来,隐隐可以听到冰面之下痛苦的哀嚎声,截断的地方再次被封冻上了,血水染红了那一片四周。
一盏茶的功夫,那些红的扎眼的冰面恢复了灰黑之色。
百里墨云颤颤巍巍走到半截身子面前,缓缓蹲下,冰封的容颜下却露出了释然的一笑,断成两截的身子随着百里墨云蹲下的动作化作了一片泥尘,消融在漫天的冰雪中。
百里墨云记得那张脸庞,记得那释然的一笑,却不记得关于此人的过往,隐隐流过的画面也随着泥尘,消失在心底漫无边际的角落。百里墨云回神时,已然不记得他为何蹲坐着落泪,为何捧着一抹空气出神,唯独只记得奔上山的那一刻。
百里墨云手臂上多出一阵力道,尉迟凌霄小心地将人扶着站了起来,轻轻地抖了抖沾染上的灰雪,说道:“百里师兄,天寒地冻的,怎么就不多穿些衣物御寒。”说着将百里墨云冰冷的双手握在掌心,为百里墨云取暖。
反应过来的百里墨云一把推开了尉迟凌霄,歇斯底里地吼道:“尉迟凌霄!你对圣殿山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你不是该去往姜国的路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尉迟凌霄被百里墨云的一连责问,搞得不知如何作答,张着嘴,看向怒火中烧的百里墨云。
百里墨云几近癫狂地说道:“众长老果然说得不错。你回圣殿山杀了岳长老,砍去其他人的手臂,就是为了报复。如今还不够,你又将圣殿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尉迟凌霄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狠手辣,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同门之情,还是你压根就不屑这些?尉迟凌霄你连跟在你身后的狐妖都不如!”
尉迟凌霄难以置信看着百里墨云。原来他在百里墨云心里就是如此不堪,评价也是如此不堪入耳。有些癫狂地大笑道:“是啊,连狐妖都不如。当初你就该站在满城围观的百姓中,看着我被活活烧死,如今也就少了不少麻烦。你也可以待我如他们一般,不给我任何希望,容我自身自灭。可你当初为什么就那么好心!”说话尉迟凌霄心里却异常的难过。百里墨云只听信别人的只言片语就将过去否定干净,悲哀莫过于此。
“只怪当年错信于你。”
尉迟凌霄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那句错信,于是负气地说道:“那么百里墨云就请你了解了你所谓的错信。我尉迟凌霄此生再不与百里墨云有任何瓜葛。”原来当初百里墨云说无条件信任如今看来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那时百里墨云那么认真的说,他也就那么认真的信了。
尉迟凌霄折身就要离开,却被百里墨云的利剑挡住了去路。
“尉迟凌霄你觉得你还可以下山为祸众生吗?”百里墨云提剑的手抬高了三分,利剑直指尉迟凌霄的心脏位置。
尉迟凌霄满脸不屑地说道:“百里墨云你是知道的,你是打不过我的,如若真要动手,我承你十剑,已还十几年来的恩情,那么这第一剑就由心脏承过。”说着就朝着百里墨云利剑而去,百里墨云没有收手,剑尖穿过心脏,刺出了后背。
百里墨云用力将剑取了回来,溅出的血铺撒了一地。
尉迟凌霄记得在纳塔族地的迷林里,他也是那么毫不留情地将刺在百里墨云身上的长剑抽离,血也是四溅开来,溅到了冰冷的脸上,至今都无法忘记那般情况下所能感受的温热,而此刻却是截然相反的场景。
百里墨云有些不可思议,但脱口而出的话,却让尉迟凌霄将压在喉咙处的血一口吐了出来,“尉迟凌霄你连你自己都敢痛下杀手,当真无畏!”百里墨云此刻脑中满是长老急召令,还有那哀声连连的众弟子的痛诉,脑海里不停映照着圣殿山冰封的场景以及被封冻的弟子,最终所有的思绪都停留在厚厚的冰表之下。
“百里墨云,还剩九剑!”尉迟凌霄没有去处理身上的血窟窿,只是一脸失望地等待着百里墨云的剑身再次刺过来。
流觞寻到二人时,远远就见尉迟凌霄站在百里墨云跟前,心口的位置上还有一个冒着血的血,而百里墨云的剑身上布满了凝结成块的血液。流觞三两步跳了过去,挡在了二人中间,关切地问道:“凌霄,你怎么伤哪成这样?伤哪儿了?”说完即想检查尉迟凌霄周身是否还有其他伤,又怕随意翻动害得尉迟凌霄大出血,于是急得在原地抬着手不敢动。
尉迟凌霄木然地答道:“心。”
流觞有些恼火地说道:“尉迟凌霄你是不想活了是吧,百里墨云你也真是的。”说着就要将尉迟凌霄扶开,而尉迟凌霄脚下却无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百里墨云听完此话手中的剑陡然一落,闭上了双眼。
流觞突然想起过来的目的,便搀扶着的尉迟凌霄问道:“神授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被山石填了,还上了封印?”
尉迟凌霄缓缓侧过头说道:“那你就得问问这些被冰封的人,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才遭如此天谴的。”
百里墨云一听快步朝着神授池方向而去,穿过层层冰封的殿门,入眼便是断开的紫藤树。神授池边三三两两站着依旧被封冻的弟子,而这些弟子已然成了一座冰雕,厚厚的冰层下再也看不清谁是谁了。神授池上也不知封印了什么,上面散出淡淡地神光下,而泥泽石块纹理清晰全然没有被冰封过的痕迹。
尉迟凌霄被流觞搀扶着也拐进了神授池所在的院子,手里还提着百里墨云带血的剑,说道:“百里墨云还差着九剑。”说完将剑掷到了百里墨云跟前,被百里墨云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尉迟凌霄,到底发生了什么?”百里墨云说着眉头紧皱。
尉迟凌霄微微咳嗽了一阵,说道:“劝你不要把梓扶槐树的封印解了,不然放出了业障,圣殿山可就不再是对付尉迟凌霄这么简单了。”
百里墨云看了一眼封印,深知这种带有神光的封印是尉迟凌霄所不能完成的。那么真如尉迟凌霄所说:有人动了神授池,结果圣殿山遭到了天谴,才会这般模样。
百里墨云沿着神授池走了一圈,赫然发现有人意欲将神授池池水引到外间开凿的沟渠里,另一端修凿的沟渠却是将圣殿山峰顶的雪水引入神授池内。百里墨云有些不安起来,神授池的水究竟被引向何处,如何才能挽回这不堪的局面。
尉迟凌霄见百里墨云满脸焦虑,便说道:“池水已经化作满山的灰雪了。”
百里墨云愕然,难怪被封冻的也只有圣殿山的地界,灰雪也只在圣殿山范围内降落。事到如今,将被填充的神授池蓄满灰雪,一个人恐怕难以完成,唯今只得先解救被封冻的弟子。
百里墨云正打算解救弟子时,早已离开的幻主却再次回到了神授池边,对着重伤在身的尉迟凌霄说道:“本主忘了告诉你,被池水封冻的这些人是不能救的,倘若不信你大可以试试。要让他们活着也只能让他们永远呆在冰层之下,不然他们会随着神授池池水的消逝而灰飞烟灭,到时他们存在过得记忆,也会如消融的冰雪一般,消失在洪荒之人的记忆里。所以救与不救,那就得看你自己了。”
百里墨云听完幻主的话立即撤去了运用手上的内力,却不知该做什么。
幻主看了一眼忧愁过度的百里墨云又说道:“过了今日,阳光照向圣殿山时,这里的一切便会慢慢融化,整座圣殿山连同世人的记忆也会一同消失,那时此处便会是荒芜人烟的绝壁。”幻主见尉迟凌霄被血浸了大半的袍子,一挥手恢复了尉迟凌霄的伤势,说道:“圣殿山的这一切不过是俗人咎由自取的结果,怪不得他人,尉迟凌霄记住,你又欠本主一个人情。”
“幻主希望今后尉迟凌霄怎样还这个人情。”尉迟凌霄说着话,眼睛却眯着瞅向幻主。平生最恨来这一套,明明有可为,却偏巧迟个一时三刻,叫人不得不感激涕零过世不忘。
“网开一面,普陀三生。”
百里墨云想着幻主的提及的事情,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恳求幻界之主解救圣殿山众弟子与水生火热中,便说道:“恳请幻主普陀三生。”
幻主笑着说道:“罪与罚本该就是对等的,绝无情面可言。”
幻主决意不再掺和其中,使得百里墨云绝望异常。如今做茧缚了自己,断了他人的情意,或许当初就该提早回来。
幻主离开了,不发一言流觞心里却惴惴不安,那颗被他放在神授池里的珠子,如今落于谁手,那个布了那么多年的局就彻底作废了,望着身侧的尉迟凌霄心中不甘尤重。
百里墨云冷冷地说道:“你们都离开吧,我要护得圣殿山百年不衰。”其实,从幻主的话也大致了解了整件事的始末,可以不怪罪于尉迟凌霄的所作所为,却唯独放不下自身的职责,于是又说道:“尉迟凌霄你欠我九剑,他日必定向你讨要。”说完不再看向尉迟凌霄。毕竟错伤了一人,心底燃起了一道浓浓的歉意,可考虑诸多,也就只能如此。
尉迟凌霄转身决绝地答道:“好。”便拉着流觞离开了圣殿山。
流觞不情不愿地回了疏影城继续冒充尉迟凌霄。
而尉迟凌霄则去了姜国。而这一路上尉迟凌霄脑海里都是那句‘网开一面,普陀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