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传——岁与千陌 第118章 圣殿山之变

尉迟凌霄带着满心无处发泄的愤怒，来到圣殿山外的山涧，只是踏入的一刹那，所有的暴虐被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情绪取代。

这片地域，熟悉到只要一踏入心底便会滋生一种莫名的难过，不为别的仅为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随处可见的山石上都留有他镌刻上的‘正’字，从歪歪斜斜再到横平竖直，每一笔，每一划，都囊括着无人知晓的心酸。这是他常来而又不愿常来的地方，如今却双脚不受控地来到了这里。

记得那时百里墨云由于课业优异，时常被派下山为整个洪荒斩妖除魔，这一走就是月余。少了百里墨云的庇护，圣殿山的生活再次回归到还未遇见百里墨云时的样子。虽然当时身处八重，过得却不如乡野乞讨的小儿，那个时候只知道是他这个可悲可愤的身份造就的。

他不过是妖力尚未激发出来的半妖，对于斩妖除魔为职责所在的圣殿山弟子而言，简直是一种羞辱。更何况他们还是洪荒之上选出的德才兼备之人，与妖共进退，自然是对他们与生俱来的骄傲进行的一场挑衅。一个半妖之身，不经任何考验，一跃入了五重，又拥着皇族的身份，再次迈入八重，对于所有人而言，实属不公。

百里墨云下山的日子，一旦受了委屈便会跑来这里嚎啕大哭一场，并在山石上做上记号。师尊基本上都在闭关修炼，很少关心圣殿山上大小事务，能够见上一面也是师尊教授课业或是考察同百里墨云课业时才有机会得见。每次见到师尊，师尊都会教授一些其他人不愿教授的东西给他，但从来不会考察他学习情况。而师尊总会说只要开心并且不忘本那就行了，那时不懂，以为所谓的‘本’指的是课业，如今再次来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师尊口中‘本’指的究竟是什么。好在，理智战胜了他内心中桎梏的心魔，不然就该辜负了师尊对他的期许。

记忆里，无论风雨师尊总会提前等在他的子延宫宫门口，迎着风捋着他那斑白山羊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满脸笑容地飞扑过来。

师尊并不会如其他人般不与他亲近，相反则会拉起他的小手，带他进入子延宫。而他则会拉起百里墨云的手，三人一起并排着向子延宫内走去。师尊看在眼里，却从未觉得这样不妥或是无礼。

百里墨云经常离山，他时常恳求师尊能让他与百里墨云一同下山，可一向和善且好说话的师尊却无论如何不肯。他以为是课业不好不能下山，于是发奋学习，直到赶上百里墨云时，师尊依旧不肯让百里墨云带着他下山除妖。

师尊时常摇着头叹着气对着他说：“不是命数如此，或许你会是圣殿山这几百年来唯一可以修得仙籍的弟子，只可惜……”而每次师尊都未将后半句说完。他还未来得及问得后半句，师尊就驾鹤西去了，而他依旧没能得到下山的许可。

山石上镌刻的每一笔是对百里墨云早日归来的期许，每一划便是深埋心底的委屈。那时一天能来这里好几次，写上好几笔。

许久未来这个山涧，山涧里早已杂草丛生，兴许也有人发现了这处山涧，才改变了这里不少的格局。尉迟凌霄随意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平复着内心的悲愤，也只有这里才能寻到百里墨云之外的寄托。

抬手随意扫过眼前的杂草，拉扯着蓄势待发的嫩芽，指尖掌心因此沾染上的大大小小的草渍。那些淡绿的草渍一点一点渗入心底，召唤着本该长眠的心魔。

尉迟凌霄看了一眼怀里的盒子，握上了迩棘剑的剑柄，不停地收紧力道，起身对着山石一阵乱挥。

总有一些发泄不了的悲痛肆意啃噬着过往，直到遍体鳞伤的呈现出来，才会了解到残缺的过往，也是一种蚀骨的毒药，越想忘怀，毒发来的也就越快。

滚落的山石带着枯死的叶片，滚落下来，尘埃过后，香风徐徐。

只是那一瞬间，尉迟凌霄嗅到凤栖身上的香味，那种令人无法忘怀的味道。

尉迟凌霄接过还在空中摇摇向下坠去的几片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仔细看了一番叶脉叶片，这个出现在莫纳河皇陵入口处，也就是第一次与凤栖交手时，风穴里带出的叶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片枯萎也有一段时间了，而这几片叶子不同程度的发潮生霉，却依旧未影响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香气，虽然味道较之以前淡了不少。尉迟凌霄绕着被他劈裂的山石走了一圈，接二连三地发现了不少这样的叶子。杂草之下，尉迟凌霄找到了一根没入土里三分之二的簪子，而这根簪子是圣殿山一重弟子特有的，簪子的一头还刻着‘玄益’二字。

簪子上刻上自己的名讳并不奇怪，要知道圣殿山弟子众多，穿着打扮也是一致的，为了避免混淆，很多弟子都会在自己的东西上刻上名字，避免相互拿错用错。

而尉迟凌霄的脑袋里对于这些弟子印象并不深刻，而且还是这种一重弟子，不过早些时候听百里墨云说起宁渊时，提到过玄益这个人，好像是暴毙在山涧里。

尉迟凌霄环顾了四下，这里不会就是玄益暴毙的山涧吧？

玄益的暴毙和凤栖有何必然联系，还是其他？如果真与凤栖有关，那么宁渊的魂魄被锁在石狮里就可以解释了。私自下山寻百里墨云的‘宁渊’又会不会是暴毙在此的玄益？除了五重以下弟子不会也不知‘秘境追踪’外，想不出其他理由可以解释‘宁渊’为何会跋山涉水徒步寻找百里墨云。

凤栖究竟给了玄益什么好处，才让玄益甘愿以宁渊的身份活着，听从凤栖的安排？

这根没入土里三分之二的簪子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是暴毙，为何将固定发束的簪子没入土里，仅是因为过程痛苦？但又为何替玄益收尸的弟子并未将簪子带走，而让其一直留在这里？

尉迟凌霄也不愿深究宁渊或是玄益的死因，整理片刻，准备出发前往姜国。

尉迟凌霄御着风还未踏出了圣殿山的地界，圣殿山上便响起了急促的钟声，钟声足足响了一炷香时间。

尉迟凌霄停了下来，仔细地辨别着钟声的寓意。

如此急促地召集圣殿山众弟子，恐怕圣殿山真的出大事了。尉迟凌霄还来不及细想究竟何等大事，急促的钟声，变得绵长恒久。这次的钟声，却是在向圣殿山的弟子传达着哀思，也不知是哪位长老仙逝了。

尉迟凌霄将盒子小心地用绢布裹好，与迩棘剑一同背在身后，决定一探究竟。刚踏出山涧，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被寒气侵扰的花木瞬间结上冰，天空中飘起深灰色雪花，原本和煦的清风变得凛冽异常，地面上迅速结起的厚厚的冰。冰面将鞋底粘连在了一起，让人挪不开脚，每迈出一步都可感受到地表刺啦刺啦的响动。

寒气是自上而下蔓延下来的，最终停留在山门外的半里地处，整个圣殿山瞬间被封冻起来，半山的翠绿被簌簌而下的灰雪渐渐掩盖，远远看去，仿若一座断开的山壁。

尉迟凌霄背后的迩棘剑不合时宜的晃动起来，发出的嗡鸣之声，却与呼啸而过的寒风声应和起来。尉迟凌霄按住了迩棘剑，只求在背上的迩棘剑能够安生一点，只是刚触碰上的一瞬间，便不受控制地迈开步子力向着圣殿山上走去。

迩棘剑带着尉迟凌霄穿过层层阻隔的屋舍，遁着捷径快速移动着。期间，尉迟凌霄却是瞧不见半个弟子的身影，穿过五重殿后，才在通往六重殿的石阶上，看到了匆匆赶往八重殿的弟子，所有被封冻的弟子脸上略显沉重，但眼里却是流露出了一丝欣喜。

圣殿山门规森严，弟子只能在相应的重殿活动，允许去往比自身矮些重殿，但却不允许去往高于自身的重殿走动，除非长老召见并有当重殿的弟子引路，不然亦不可只身前往，否则论门规处置，因此所有来得圣殿山的弟子便是一心钻研课业，争取向着高重殿而去。

对于低重殿的弟子而言，那阵召集的钟声，如同一道特赦令，也管不了手里的活计，匆匆朝着八重殿而去。只不过还未走两步召集的钟声变为了丧钟，听到之人都收起了脸上的欣喜，取而代之的便是满脸的凝重，还来不及将眼里的欣喜也一同收起来，突如而来的寒气，便将所有的表情封冻起来了。

迩棘剑并未带着尉迟凌霄去往八重殿，而是拐到七八重殿之间的神授池旁，原本应该无人的神授池外，却见到了被封冻的更为厉害的弟子，厚厚的冰层掩盖住了所有人的样貌，凭着依稀可见的衣角，仍旧可以辨出是圣殿山的弟子无疑。

那股冻住整个圣殿山的寒气便是从神授池散到外间的，所以这里的一花一木封冻的比其他地方还要严实。越是靠近神授池，扑面而来的寒气就更甚。尉迟凌霄来到时，红门内却聚满了本该赶往八重殿的弟子，手里的工具，却不得不让尉迟凌霄有些生气，那些簌簌飘落的深灰色雪花便是从神授池中吹出来的，那股凛冽的寒风亦是出于此，神授池的水随着吹散出去的雪花逐渐减少，那些深灰色的雪花大抵也是神授池浑浊的池水所化。

神授池的水相较之前已经少了大半，如若再不加以阻止，神授池的水只消片刻便会枯竭。而尉迟凌霄还指望着神授池的水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如今却也不能作势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