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夏天格外炎热,热得让向燊永远记住了那一年的九月。
那一年,父母闹离婚分居,她跟随母亲来到粤X某镇,投靠堂小姨一家并转学到山湛高中念高二。
其实向燊并不愿意来堂小姨的家,更不愿意转学,并非适应不了新环境,而是青春期的她,内向自卑。
近视,脸上长青春痘,身形偏肥胖,母亲不喜欢她的虎牙,逼着她戴牙套矫正。
在最放肆活泼的年龄里,她处处受约束管压,就连文理科的选择,都必须听从母亲的要求,选读自己并不擅长的理科。
陌生的环境,外貌的焦虑,成绩的压力,她被一道又一道重枷锁禁锢,变得越发敏感孤僻,不敢抬头看人,也不敢与新同学交流,是班级里的奇怪‘异类’。
渐渐地,有同学开玩笑,给她赐名‘铁齿铜牙四眼妹’。
向燊不喜欢这个外号,很讨厌,但无法摆脱,她开始憎厌最先给自己起外号的女同学。
凭什么要她接受这个外号,向燊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抗议。
某一天,那位女同学在学校食堂办生日会,邀请全班同学一起出席。向燊不愿意,独自一人回了宿舍,谁料第二天,那位女生开始对向燊阴阳怪气。
甚至造黄谣。
炎炎夏日,南方酷暑格外长,九月下旬仍热得如身置火山。那时她身形偏胖,稍一动就容易出汗,因担心身上残留的汗味被嘲笑,所以向燊在宿舍每天起床后、午睡后、晚自习前后都会用凉水冲澡,喷有香味的止汗喷雾。
可这些举动竟然成了黄谣的依据,她被传与邻座同样肥胖的男生关系好,暗里不止同学关系,那位女同学还讥笑她是‘钢牙四眼肥妹’,胖子跟胖子天生一对。
明明自己从未和班上的男生说过话。
向燊虽孤僻,但容不得自己被诋毁,当面与造谣者对质,幸好同班同学们友善理智,一同劝阻造谣者,最终事态得到平息,但‘钢牙四眼肥妹’这个外号,却是在年级里传开了。
不怀好意的目光变多了,背后的议论也有增无减。
不仅如此,事件后,她在班里被那位女同学有意无意针对,尽管有同学为她抱打不平,但校园生活过得越发艰难。
向燊前所未有讨厌这个地方。
非常讨厌,非常反感。
这一切本与她无关。
她只想离开。
离得远远的……
周公同学这炸天一通嚷,满桌人都惊了,蒋炅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来向小姐跟自己同窗过?
不正经脑子又开始歪了,要命,她不仅睡粉,睡租客,现在还多了一项战绩,连高中同学也不放过了。
作孽啊,这壮举能载入野史册了。
“真的吗,完全没印象。”其他人纷纷看向向燊,“确定是跟我们同一届吗?你叫什么名字呀?”
被一群人紧盯着,向燊既窘迫又难堪,尤其是听到以前那个难以接受的外号,只觉无地自容,抿着唇低头不敢抬。
“走开走开,你们都走开。”蒋炅儿见着这群人看猴子似的便来气,驱赶众人,又朝周公骂道,“周公,你非得这么大声说别人以前的外号吗?怎么,是要彰显你卓越的记忆力?”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周公同学脸容微讪,给向燊道歉,“抱歉啊老同学,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一时激动,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要嘲笑你,只是十多年没见了,声音收不住。”
向燊依旧局促,却不得不应,“没关系。”
其他人又开始聊起来了,“我们几个没人念六班,认不出来也正常。”
“不是。”周公又说道,“她在我们高中只念了半年就转学了,能认出来才怪。”
议论声中,向燊始终低着头。
一群人注意到向燊的神色,不再聊学校的事了,刻意转了别的话题,蒋炅儿隐隐忧心,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了她的手。
这一次,向燊没有挣开。
散席后,蒋炅儿送向燊回家。
“周公那人就是嘴快心直,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蒋炅儿站在侧门前,踌躇着开口。
“我知道,我没有生气。”向燊捏着自己的指骨,声音很小,“只是意外有同学认出我。”
“为什么会意外?”蒋炅儿仍未能完全消化这个事实,“真没想到你和我念过同一所高中,你该不会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吧?你怎么不说呢?”
向燊抿了抿唇,“你不认识我,说了也记不起来。而且我以前……跟现在的样子,不太一样。”
蒋炅儿静静地听着她往下说。
“高中的时候,我长得很难看。”向燊看了蒋炅儿一眼,又低下了头。
蒋炅儿看着她低垂的眼脸。
向燊比自己稍矮些,可也没有矮到看不见眼睛的程度,于是便发现,原来是向燊一直低着头。
忽然想起,向燊笑时,总会不自觉地抿着唇或者用手掩住嘴巴。
她不确定这是向燊矫正牙齿时落下的习惯,还是因本身性格而形成的小动作,但她心底里闪过一丝心疼。
“你以前戴眼镜?”
“嗯。”
“现在怎么没戴了,矫正了?”
“不是,只是换戴隐形眼镜了。”
“我看看。”
话音未落,蒋炅儿忽然凑到向燊面前,吓得向燊肩膀直往后缩,长年囤积的不自信让她下意识别过脸,想要躲。
可蒋炅儿抓住了她的手臂。
“别躲,也别怕。”
路灯下,蒋炅儿凝视着向燊黑如星闪的眼,“你可以戴眼镜,也可以戴隐形,可以染头发,也可以不染,你可以减肥,也可以做个小胖妹,其实你心里明白,这些都是由你自己来决定的事。”
“既然是由你来决定,就不要被别人的评价影响,也不要在意任何人的话、任何人的目光。”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左右不了你。向燊,你不难看,起码在我眼里,你最好看。”
借着月色,向燊对上蒋炅儿无比认真的神态,心腔微荡,就连那覆裹在自己手臂上的温度,都变得异常灼人。
月夜无声,眉上晃过了风,不知是什么东西慢了半拍,隔着无数时光,终于缓落于心尖。
许久后。
“阿炅。”
“嗯?”
“头发,要试试染灰棕色吗?”
蒋炅儿登时傻眼,在这微妙暧昧动人浪漫的气氛里,向小姐你不是应该遵循故事套路发展,感动兮兮涕泪狂流然后投怀送抱吗?结果你优秀的脑瓜子居然专注在一头短炸毛上?
沙雕文写手表示真的很沙雕。
然而向小姐是认真的,十分认真,格外认真,就差在脸上认真地刻上‘我是认真的’五个大字,还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显白。”
“……”
天雷滚滚,劈黑一众吃瓜路人。
这天晚上,蒋炅儿满脸幽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真的很黑吗?不就是黄了嘛,黄种人都黄,更何况她是最纯种的黄种人,黄得纯正,黄得纯粹,由内而外,从脑到嘴,都黄出特色,黄出境界,黄出炎黄子孙的黄!
魔镜魔镜……她美不美,白不白?
魔镜无言,用沉默应对。
蒋炅儿又朝镜子咧开嘴,露出牙齿。
好吧,她是黑妹牙膏代言人。主打一个黄黑。
但也属实无奈,天天巡塘喂鱼种菜养瓜,她不黑谁黑,说不定汪九妹都比她白。
于是不死心的蒋黄黄转头折腾自家老狗。
结果一对比,汪九妹的浅黄色狗毛,果然比蒋炅儿的手臂白多了。
可恶!明天必须断了汪九妹罐头粮粮!
这时,手机叮铃铃地响了。
微信来了消息,是今天晚上的发小朋友们。
周公先在群里炸轰,嚷嚷着终于想起向燊的名字。
蒋炅儿一见这嘚瑟的臭小子就莫名来气,二话不说先表情包攻击,一把四十米的长刀让他感受人间冷暖辛酸。
-周公:不是我想起来的,是六班的人告诉我的,有图有真相。
紧接着发上来一张成绩单。
这张成绩单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早文物,皱巴巴的一团还有油迹,蒋炅儿真心佩服周先生刨根问底的本领,只是滔滔的敬意还没送出口,先从成绩单上看到了向燊的名字。
全班倒数第五。
简直优秀,堪比人中龙凤。
原来向小姐也有这么笨拙的过去呀。
有人在群里问:本地没多少人姓‘向’吧,她是哪里人?
-周公:不知道。
蒋炅儿开启护短模式:管人家哪里人,你们今天怎都这么闲呢?不用带娃不用辅导作业了?
谁知马上有人咋呼:看到‘向燊’这个名字我想起来了!以前六班的左左你们还记得吗?她们两人好像在六班闹过事,闹得挺大的,听说向燊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转学。
-真嘟假嘟?本公主不信!向燊看着挺文静的呀,感觉不太会跟人起争执。
-我也不确定,都是听说的,以前六班的人会知道吧。
-你们说那个左左我知道,就一小太妹,老一副瞧不起人的拽样。以前我们班也有人被她欺负,我们整个班都看她不顺眼,后来高三她不考大学,退学了,才算消停下来。
……
蒋炅儿看着满屏的聊天记录,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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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黄种人都黄从脑到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