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九点,向燊一个人先出门了。
声称带她去吃夜宵的那位赶不及回来,但又不想改期,哭哭啼啼地保证九点三十分前一定能赶到。
“你等我!”蒋太姑婆的哀嚎从话筒那头传来,响彻夜空。
向燊倒无所谓,还给她出主意,说自己可以先去吃夜宵的店等,也能先点餐。
“你想吃什么?”两人聊电话时,蒋炅儿那头嘈杂声不断,还不时有人唤她忙碌。
“我都行,你定吧。”向燊不熟悉附件的店,怕自己选了不好吃的,只能由蒋炅儿决定。
“吃牛杂可以吗?”蒋炅儿刚说了一句,又有人喊蒋炅儿的名字了。
“抱歉,我先去忙了,等会儿把地址发你手机上,如果你想吃别的,那就听你的,选好店发我就行。”说着蒋炅儿急匆匆挂线了。
向燊听着耳边嘟嘟嘟的忙音,无奈,换衣出门了。
出门前,她看到蒋家主楼亮着灯,看来汪女士在家。
今天汪女士的举动实在古怪,向燊留了个心眼,要找个借口向蒋炅儿打听吗?可万一是自己多心呢?
蒋炅儿发来的地址不远,走路七八分钟,向燊导航来到牛杂店的店址,顿时折服于它质朴简陋的气质。
这根本不是店铺,只是一辆平平无奇的小贩车。蒋炅儿商业奇才,凭一己之力,拔升了小贩老板辉煌的事业之途。
小贩车旁边摆了好几张矮脚小桌椅,已经坐满人了,向燊看了一圈,找不到位置,只能先点单。
根据蒋炅儿的食量点了个‘全家桶’,各种牛杂配料都有,向燊看着阿姨熟练地夹马铃薯剪牛腩肉,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要牛肠。”
牛杂阿姨新潮好客,比出了一个OK手势,又指了指一旁靠墙的小板桌,“小妹妹,那儿还有两张板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向小妹妹说谢谢,搬出了小板桌,摆在角落的位置。
没有椅子,向燊向隔壁桌借空椅凳,邻座的客人友好朝她笑笑,示意拿走无妨。
这幕让向燊想起高二时的某一天。
十月国庆长期后,学校食堂换了新的承包商,供餐特别难吃,向燊偶尔会到校外觅食。
然而校外的选择并不多,好吃的店就那么几家,那天她一个人来到学校附近的牛杂铺子。
与三两成群聊聊笑笑的同校生相比,独自一人的向燊显得有些突兀,她挑了最角落的位置,顶着周围热闹的喧哗,低头啃白萝卜。
就在这时,蒋炅儿曲指轻敲她的小板桌。
“嘿,同学。”
向燊抬头。
因为作文竞赛向燊知晓了这号人物,可按理说蒋炅儿并不认识自己,怎么无缘无故喊自己了,就那么几次擦身而过也能引起这人的注意?
向燊心里既诧异又忐忑,大脑翻江倒海,浮现的全是自己以前的的吐槽与嫌弃,原以为蒋炅儿要对自己说什么,结果臭女人说了句:“这张凳子有人坐吗?我能拿走吗?”
预想与现实截然相反,向燊莫名郁闷。
这人果然很讨人厌,有没有人坐你没看见吗?睁着眼白问。
青春期的向燊敏感玻璃心,丁点大的事也容易拗气,加上那时矫正牙齿戴了钢丝牙套,吃饭总会卡菜沫,张嘴说话必然难堪,无奈下只能发出一个‘嗯’音,示意她拿走。
可事与愿违,她抿嘴的表情看似非常不耐烦。
蒋炅儿也误会了,留下一句‘抱歉’转身走了,也没有拿走凳子。
当时的向燊分外无措,看着那道转身离开的背影,却又张不开口喊,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在批评自己目中无人的高姿态,只能低下头,继续默默吃饭。
后来向燊再也没去过那家牛杂店了,尽管她真的很喜欢那家店的白萝卜块。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因为这件事反复检讨自己的态度,彻夜难眠。
十多年前还没有‘内耗焦虑’的名词,那时的她无意识放大了这件小事,时刻担忧蒋炅儿是否曲解自己的意思。
她耿耿于怀,过分在乎。
牛杂阿姨把她点的东西端上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向燊低头盯着盘子里被汤汁泡软的白萝卜块,转念一想,自己对蒋炅儿的执念,实际该不会只是对曾经的错误无法释怀吧?
向燊慌了乱了。
正胡思乱想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嘿,美女。”
向燊抬头,一如十二年前,眼前是轻敲她小板桌的蒋炅儿。
只是同学变美女了,向燊没由来想笑。
“美女,加个微信吧。”蒋炅儿坐下来,油腻渣女上身,还故意装着邪魅倾城眨巴眼睛,手支着下巴,“难得深夜遇见,天注的缘分啊。”
这下向燊是真的笑出声来了。
不害臊。
向燊迎上她的视线,装作赶人,“很抱歉,这个座位有人了。”
“是吗?”蒋炅儿夸张扁嘴摆出紧张兮兮的模样,“这个人是我吗?”
这个人是你吗?
路边灯光映照下,蒋炅儿的瞳仁折射出如星点般的光,那晶亮的黑眼珠,像隐匿碎痕的玻璃球。
向燊被一双有神的眼睛凝视着,习惯性地抿了抿唇,后知后觉耳朵红了。
四目相对中,周围的嘈杂声拉成一条长长的线,彷被消音的电台波段。
真想问问,月夜为什么这么静?时间为什么过得那么快。
“如果你脸皮够厚,也能是你。”最后,向燊轻笑轻言。
蒋炅儿也是笑,她忙碌了一天,终于能歇歇,伸直腿锤了几下,仰天无尽感概,“脸皮王者归来,片甲不留!”
果然不害臊。
玩笑开够了,蒋炅儿盯着桌上几碟牛杂,“你都点好了?”
向燊把卫生筷子递给蒋王者,“嗯,快吃吧,除了牛肠我都点了,不够再加。”
“你也不喜欢吃牛肠?我也不喜欢。”蒋炅儿接过筷子撕开包装,“我身边的人都喜欢吃,可我受不了那股味道。哎呀,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俩果然有缘分,源源不断的缘分。”
向燊可不承认,因为她喜欢吃,不点是因为知道蒋炅儿不喜欢。
说起来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向燊往嘴里塞了一颗鱼蛋,在记忆中翻箱倒柜。
是以前偷听到的?还是在网上看到的?向燊一时忘记了,可就是记住了这人不吃牛肠。
“你在想什么呢?”蒋炅儿看她在发呆,盯着她的眼睛看,“困了?”
才晚上九点半,哪可能困,向燊摇头,“不困,你今天忙什麽了?”
“到镇上进鱼饲料去了。”蒋炅儿吃了一大口陈村粉,“本来中午就忙完了,碰巧今天村里有人‘起塘底’,得去帮忙看称。”
‘起塘底’是什么?向燊听得懵,而且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这深奥的塘底世界。
蒋炅儿被她茫然的模样逗笑,“就是把鱼塘里的水抽走大半,然后把里面的鱼都抓起来拿去卖,我们村的鱼塘不多,一般没事我都会去帮忙,因为我看称准算数快,那些大叔大伯们瞧我啪啪按计算机,夸我有文化,能唬住那些收鱼佬。”
大概收鱼佬也没料到有如此‘心机’的操作,向燊很想笑,“那你还挺重要的。”
“那当然,举足轻重呢,分分钟撼动村里鱼塘界的GDP。”蒋炅儿恬不知耻自吹自擂,还故作轻佻地扬了扬眉。
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二人吃吃聊聊,蒋炅儿说这个月中旬镇上举办二十公里徒步活动,问向燊是否有兴趣。
“徒步?”向燊一听这公里数腿先软了,“走二十公里的路?”
“对。”蒋炅儿看她怂巴巴的样子劝得更来劲,“其实步程不长,上一年我也参加了,很轻松,就走走停停,沿路有各种小摊子、小游戏,可好玩了,活动设在周日,附近很多人参加。”
向燊有些犹豫,“我怕自己走不完。”
“别怕呀。”蒋炅儿忍俊不禁,“又不是考核,中途累了可以休息也可以放弃,没有规定必须走完全程,就当散步吧。而且我看了路程规划,今年的终点刚好定在我们隔壁村。”
“这么巧?”向燊动摇了。
“是啊,每一年的终点都不一样,到时候我们可以坐公交车到镇上,走路回来。”蒋炅儿又哄道,“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也对,向燊抿了抿唇,点头,“好,那我也参加。”
两人边吃边聊,向燊正要问清徒步的具体日期,冷不丁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
“向燊!”
抬头一看,是陈宁宁。
“真是你,好巧啊,我刚在对面马路看见你,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陈宁宁走过来,笑嘻嘻地坐下,“你跟朋友来吃宵夜啊,我也是。”
向燊对上蒋炅儿疑惑的眼神,刚要向她介绍陈宁宁,陈宁宁已经发挥社牛属性,自来熟地自我介绍了,“你好,你是向燊的朋友吧,我是她的同事,我叫陈宁宁,你可以喊我宁宁。”
蒋炅儿手上还夹着一团软趴趴的面筋,动作就这么定在半空,对上陈宁宁无比灿烂的笑容,只能点头回应,“你好,我叫蒋炅儿。”
是同事?只是同事而已吧……
蒋炅儿紧张地偷瞄陈宁宁与向燊说话,注意力都不在面筋上了,一筷子把面筋往嘴里塞,咬也没咬,就这么硬生生吞了。
“咳咳咳……”
喉咙堵得难受,被面筋呛到的蒋炅儿咳得满脸通红,泪花都飙出来了,向燊连忙给她倒水。
“还好吗?”向燊脸容露出焦急,“你吃慢点。”
“是啊,慢慢吃,咽着可大可小。”陈宁宁也关心道:“刚才我的朋友吃麻辣烫也被呛到了,她家有门禁,吃得急赶着走。”
好不容易咳嗽停止,蒋炅儿朝向燊挥挥手示意无妨,举起杯喝水想顺顺气,谁知陈宁宁下一句话,把她吓得整一口水全喷出来了。
“向燊,你老公没给你设门禁吧?”
什么!老公!?
向燊结婚了!?
蒋炅儿震惊错愕瞪圆了眼,还未把这句话消化下来,结果又被水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咳……”
要命,咳死她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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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美女,加个微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