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筠眼中倒映出疾驰而来的货车,光芒闪过,她闭眼后却掉入一场迷蒙梦境,无数陌生的记忆如潮水翻腾涌来,她置身其中,逐渐淹没于此……
“筠筠!”
女子饱含悲痛的唤声如同千万根针一齐戳破梦境,让柳轻筠从天上回到人间,她第一时间发觉身处温暖的怀抱,下一刻,从后颈不断传来的尖锐痛感迫得她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妇人满是泪水的脸,见柳轻筠睁眼,妇人转忧为喜,将她搂于怀中细细哭泣,靠在妇人瘦弱的肩头,柳轻筠费劲忍受后颈的疼痛,凝眸一瞧,离她俩几步远的地方,挤着乌压压一群人,皆盯着她俩,其中一个中年汉子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偷瞄一眼,整张脸写满心虚。
柳轻筠垂下眼,浓密长睫如小扇子般覆下,脑中梳理记忆,几个呼吸间便摸清情况,车祸穿越,还穿到闹事现场,运气可真背呐。
原主那爹是个屠户,前些年也本分老实,娶了她娘李婉,一家三口也算平稳,但时光飞逝,她爹渐渐变了,爱占便宜到将有病的肉卖给百姓,时不时又去赌坊走一遭,一不顺心就毒打李婉,好在苍天有眼,他吃了自个卖的坏肉一命呜呼,他死了倒干净,哪知先前卖出的坏肉惹出事,害客人生病,他们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便一同来找她家,嚷嚷要赔偿。
先前她爹是和李婉一同病倒,李婉吃的少捡回一条命却落下病根,成了药罐子,寻大夫治病的诊金与抓药的药钱几乎花光家底,还她爹生前欠的赌债则彻底花了个干净,甚至还赔上了李婉的嫁妆。如今她家可谓家徒四壁,而这些人却要求每人赔上三百文,两相争执,推掇间有个中年男人失手推倒原主,原主磕到后颈登即没气了,见疑似闹出人命,他们才安静下来。
众人见柳轻筠醒来,纷纷松口气,一位包着蓝头巾的大娘站出来,粗声道:“柳家媳妇,人也醒了,该给我们一个说法了吧?一人三百文,也别说我们为难你们,我儿子吃了你男人卖的肉当即病倒,我只要你三百文,细算来还是我亏了。”
有人开了口,其余人你一言我一语附和着,这个说公爹也病了一个月,那个说有身子的媳妇险些被害得流产,屋里头立刻吵闹起来,活像个菜市场,吵得柳轻筠额头青筋直跳,这些人里面的确有家人生病来讨说法的,只怕也少不了想浑水摸鱼捡便宜的人。
李婉拿着手帕拭去泪水,扶着柳轻筠站起来坐上椅子,她转身面朝众人,声音柔和:“各位乡亲,我男人做错事连累你们,我也想补偿你们,但是我家别说拿出三百文,就是一百文我也交不出啊。”
之前那个眼神发虚的男人一听,脸色一变,向前一步怒道:“拿不出?难道我们遭的罪就白挨了不成?我不听你胡扯,反正你必须要给钱,不给老子就赖这不走了!”此言一出,调动起不少人的情绪,众人七嘴八舌,喧闹声简直能掀翻屋顶。
李婉见场面乱起来,有心阻止,正要开口时却不断咳嗽,半个字都说不出,有人甚至打起搬她家家具的主意,实施的当口,平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震住所有混乱,地上是茶杯的碎片,众人皆愣,坐在椅子上歇息的柳轻筠不知何时站在了李婉身边,注视他们的目光冷淡似冰。
别的不说,李婉这未及笄的女儿,长得是实打实的好看,一双凤眼看人时勾魂得紧,五官清妍秀丽,鼻尖上长着一点小痣更是添出几分俏皮,一袭湖水蓝长裙衬得整个人透出一股子仙气,在他们眼中就跟天上仙子一般的貌美。
“一人三百文是吗,我会赔的。”
小娘子柔婉中不失清冷的声音似玉石相击般悦耳,众人目光一紧,李婉猛地扭头看向女儿,却见柳轻筠慢条斯理地开口:“但不是现在,是一个月后,这一个月内你们也不准再上门闹。”
闻言,他们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个声音问道:“要是你拿不出还跑了呢?”
柳轻筠正将杯子递给李婉漱口,冷笑一声:“拿不出,你们便继续来闹呗,我一个弱女子也只能卖房还你们了,再者我们孤儿寡母,也没个人护,左邻右舍都盯着呢,跑的了吗。”
经她这番话一落地,有人只觉脸上挨了一巴掌,虽说是她家男人先做错事,但合伙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头,委实不招人待见,有心想反驳的人也噤若寒蝉,既然正主发了话,他们一合计,脚底抹油般一个个溜了。
小院子历经一上午终于安静下来,柳轻筠收拾好残局,转身面对李婉时,心里头难得生出些许忐忑,思忖着等会李婉疑心她性情大变的说辞,原身是典型的江南闺阁小姐的性子,柔和内向,如今身子里的芯子是她,30岁的柳轻筠实在做不出从前原主对李婉的痴缠模样。
只是未待她做好准备,李婉脸色发白,险些倒下,柳轻筠眼疾手快搀住李婉的胳膊,将她扶到寝屋,按记忆里那样给李婉煎药,等待的过程中,她数了数药包,撑不过一个月,而这药李婉断不得,她的病情,比柳轻筠预想的重得多。
奈何整个家,只剩下四十文铜钱,而李婉的药材又不便宜,一包就要七文,李婉的首饰早已卖尽,如今还背上六两的债务,若是寻常同龄人物,指不定会陷入焦虑烦躁中难以自拔,而柳轻筠是30岁的养猪专家,车祸时她正前往养猪基地参加专家会议,为的是讨论她新制订出的养殖计划。
盯着瓦罐,柳轻筠琢磨起赚钱法子,左思右想,还是选择老本行:养猪。她好歹也是现代顶尖的专家,哪怕环境不同,知识却是通用的。
可惜原主记忆里关于当前肉类市场的信息较少,她只知道百姓不是很在意家畜的生存环境的卫生。
仅这一点,柳轻筠便决心要彻底了解市场状态。
来到卧房,榻上的李婉费力睁眼,对上柳轻筠的目光,她勉力扯出一抹笑:“娘没事,筠筠今日真厉害,都是娘没用,娘拖累了你,早知你爹是这种人,我该带着你和离的。”说着,流下清泪。
柳轻筠好生安慰了娘亲一阵,给李婉喂完药,柳轻筠往集市上走,她的村子名杏花村,顾名思义,每年的杏花美景一绝,杏花村离镇子并不远,走上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有了前路,柳轻筠浑身一轻,她脚步一转来到屠户区,打算探听当前的猪种质量,哪知卖猪肉的寥寥无几,卖的大多是羊肉狗肉之类,更甚那些肉大多看着便不好,却仍有人步履匆匆来买,柳轻筠职业病上头,拦下一位正要去买肉的大娘,好心告诉她那些肉不好,吃了会生病,谁知面容憔悴的大娘理都不理她,径自买下,与柳轻筠擦肩而过时,一句低语落下:“我儿补身子,补身子病才好得快。”
柳轻筠心头一阵无力,发觉这是恶性循环。她四处逛了逛,了解到黑毛猪常见的猪种,虽成长快,但肉质一般,且少有人阉割去腥气,加上做法有限,相比之下百姓更喜欢羊肉鱼肉及其他。
屠户们的猪肉基本来自自家养的猪或采买百姓家养的猪,也尚未形成组织性的大型养猪基地。不论养什么,最大的问题是,人们养家畜主打一个省事,排泄物堆积几天才清一次,家畜住的地方几个月打扫一次,喂食常混入一些对家畜有害的草料。
如此种种,病死的家畜比健康的多出不少,这些得病的家畜又会流入市场……
柳轻筠额头直跳,这是一套腐朽病变的养殖系统,往后必须大刀阔斧地改变,得还给老百姓一个安全的畜肉市场。
虽有目标,以她手头的钱,办不成任何预想的事。
柳轻筠并未泄气,该知道都已知道,转身要回家时,街尾的一幕抓住她的注意力,那边三个汉子扛着一头膘肥体壮的野猪,正和酒楼管事讨价还价,待她走近,交易早已完成,柳轻筠寻了位刚散开的路人问道:“大伯,刚才那是山里的野猪吧?他们卖了多少呀?”
大伯本不高兴被人拦住,一瞅竟是个如此水灵的小娘子,声音又细软,顿时露出一抹笑:“是呀,野猪可不好抓,他们兄弟俩可有福了,足足十二两嘞。”
柳轻筠闻言,心头一动,野猪好啊,生长在山里,吃的是果子,喝的是山里干净的水,身上绝没有家畜的疾病隐患,肉质更不用说。
再者,若是有这些银两,不仅能解眼前困境,她的养猪改革致富计划也有了突破口,说干就干,翌日,柳轻筠带着自做的工具上山去了,时间实在紧迫,家里已濒临揭不开锅的地步。
这厢,她兴冲冲上山,那厢,柳家公婆那闹出乱子,原是有人将柳轻筠那番话转诉给老两口,老两口一寻思,断定他们大儿媳还藏着钱,这几天二儿子柳不凡托人从书院带回消息,说要半两银子买文具。
老两口心疼钱,却更心疼小儿子,以往都是找大儿子要钱,如今人去了,儿媳日日哭穷,正愁没处找银子呢,这回有缘故了。两位老人越想越心动,决定不日上门去探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