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起暴力事件被各方领导和相关人员刻意地镇压了下去,但如此恶劣的伤人事件多少走漏了一些风声,学校那边的处理还没下来,但有的事情已经彻底传开了。在窦良的指认下,现在全校都知道他纪淳是个伪善的人,还经常直接或间接地霸凌同学,唆使其他同学对被害者进行恶劣的暴力行为。
最终他的行为在吴越的佐证下彻底被证实,但毕竟考虑到这种事情传出去对一中的负面影响较大,学校讨论了一番还是觉得让施暴者和受害者两方自行协商一下,目前决定对纪淳停课一周反省,等受害者那边的回应。
事情过去的三天后,这天放学临走前窦良突然接到余延的电话。
余延的强势并无大碍,医生初步诊断是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外加一些大大小小的皮外伤,在医生的强烈建议下,他又打了一针破伤风,然后留院观察。
这会儿他躺在床上,觉得有些无聊。
很好看。
纪淳真的太好看了,那副绝望的、不知所措的表情,让余延觉得情难自抑。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纪淳崩溃的模样,想象他再次成了众人唾弃、人人喊打的老鼠,回到曾经那种阴沟里生存的恶心状态。
余延迫不及待想看到纪淳的脸,想看他那张完美无暇的脸上露出痛苦懊悔的表情。
他摸出床头柜的手机播了通电话过去。
“什么事,延哥?”窦良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余延想了一下,说:“叫你拿的东西你拿了吗?”
窦良下意识看向桌肚,然后伸手掏了几下翻出那份档案袋,他低头看了眼上面写着的“杨林苑坠楼案”,然后连忙应道:“拿、拿到了。”
“那你把它带过来给我吧。”余延说完停顿了一下,话风一转又说,“算了,你把它丢了吧。”
“啊好,好。”窦良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耳边的电话已经传来挂断的声音。
他斜着眼睨了圈,发现已经没人了,他一边拆开那根白色的线,一边喃喃自语:“什么玩意儿这么神秘,都被打成那样了还非要拿回来,我倒是要看看是啥……”
他悠悠翻开档案,最终却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这张空白的a4纸,他不可置信地又检查了一遍袋子,发现里面确实只有这么一张破纸。
……
这周的停课结束了,纪淳回了学校。
才来不到十分钟,他在路上已然成了众人注目和议论的焦点。因为以前广交好友、人缘好的缘故,基本上学校很多人都多少跟他有些结识,如今这暴力事件一出,他成了校园霸凌的主使者,成了风尖浪口的舆论对象。不论熟悉了解他与否,大家都不想招惹是非,谁都害怕自己被迫跟他扯上瓜葛,万一落个伙同纪淳霸凌同学的“罪名”,那便倒霉了。
纪淳经过走廊上,转个弯就快到高二一班的教室,这时一个人影猛地窜了出来,纪淳来不及辨认出他是谁,就感觉到一股猝不及防的巨大力量将他整个人掼了出去。
咚——
只听重重的一声,纪淳跌在地板上,手肘和膝盖同时着地,一瞬间他手肘上的筋被磕麻了,他吃痛地捂着那个地方,感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好痛。
来者正是那个之前被窦良称为老刘的体育生。
“哟,这不是我们学校的80哥嘛?”老刘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脸地打趣他。
不说他跟纪淳有多熟,但好歹两人有过友好地交谈过。
纪淳一语不发,站起身就往教室走。
老刘却没打算放过他,拽着他的胳膊横在他面前拦住去路:“撞了老子,这样,给老子道个歉就原谅你了。”
他嚣张地指了指自己的脸。
纪淳冷漠地看向他,丝毫没犹豫朝着他的脸吐了口唾沫。
老刘被口水喷了个措手不及,眼睛频频眨了几下,满脸风雨欲来的表情。他点点头,舌头开始顶自己的右腮肉,随即恶狠狠地指着纪淳的脑门,留下一句话愤愤离去:“你给老子等着。”
纪淳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转身进了教室。
这会儿还没上早读,教室里没几个人,他走到自己座位正准备坐下,发现桌上画完了乱七八糟的涂鸦,凳子上布满了辣条的红油。
看样子是有人把辣条当抹布给他擦了凳子。
他自嘲地想。
他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座位,五分钟后终于可以坐下。
这天上午异常难捱,每当下课都有人来骚扰他,尤其是窦良,曾经狗腿兮兮一副要给他当牛做马的下贱模样,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大爷,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会子窦良得意忘形的厉害。
本以为中午那会儿他能获得一丝短暂的清闲,没想到那个老刘找上了门。
不知此人的底气和背后究竟是谁,又或是此时的纪淳对他来说太无威胁性了,曾经的纪淳但凡被人蹭掉一根毛发,身边总有一群拥护他、喜欢他的人替他打抱不平,但如今却不一样没有人会再这样。面对纪淳,这个姓刘的有使不完的跋扈劲。
他趁着中午放学大家都去吃饭了,教室没人,上来就把纪淳的脸按在桌子上,一下接着一下地扇他的脸,一口气扇了二十下。
纪淳的一边脸被打得红肿,被放开之后他扯着嘴角对老刘笑,低声道:“告诉你个秘密。”
老刘拧着眉一脸疑窦,却又被好奇心驱使,问道:“什么秘密?”
纪淳对他招招手,他将信将疑地将脑袋凑了过来。
随即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老刘捂着一边的耳朵弹跳着后退跟纪淳拉开距离,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淌出,因为疼痛,他的表情变得狰狞扭曲,目呲欲裂。
“你他妈……的小贱种……”
因为是老刘自己主动来找纪淳寻衅滋事,他理亏,所以这件事也没有四处张扬传播,他自认倒霉去了医务室包扎了伤口,被迫决定老实几天。
但这并不代表纪淳的日子好过了些。
一天下午教室大扫除,原本负责擦洗门窗的窦良转着手里的抹布到处乱晃,没一会儿他在纪淳的面前站定,并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湿抹布甩到纪淳脸上去。
纪淳难堪得合上了眼,脏水顺着他的脸颊淌进了他的嘴角,因为对方的动作,他额角的头发也被那肮脏的水沾湿了几簇。
他忍无可忍,想逃离这座人间地狱,却发现自己毫无退路。
杀了我吧。
“干什么!”
突然,吴莹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走过来一把推开窦良,然后用攥在手心里的纸一点点擦去纪淳脸上的水。
她转头低声提醒窦良:“老师就在门口。”
窦良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悻悻离开。
吴莹莹看着纪淳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向来是个胆怯之人,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站队,站在纪淳这一边,她怕自己也被孤立,但同时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喜欢之人被他人欺辱。
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偶尔维护一下他。
她看见纪淳脸上的一处破了皮的伤心,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口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面前。
这时的纪淳却好像梦魇惊醒似的,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面前的吴莹莹跑出教室。
吴莹莹被推了个踉跄:“啊——”
纪淳像是发了疯,拽住刚好经过的郑秋池问了个问题,便转身跑出教学楼,将身后的学校抛之脑后,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跑了。
空气中弥漫了刺鼻的消毒水味,住院部的大楼里噤若寒蝉,每一处都是一尘不染的洁白,纪淳快步穿梭在走廊上,急促的步伐惹得人频频张望。
病房里,袁莺坐在床边。
“你父亲过几天有空了应该会回来看看你。”她说。
这是事发过后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来看余延。
“关于追责的问题,你应该也清楚,我工作特别忙,没时间帮你处理这些烂摊子,如果你非要追究的话我等会让小胡从旁协助你处理这个事情。但是你切记,你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你少惹事,不要给我和你父亲添麻烦,听得懂吗?”袁莺一股脑向他交代种种许多,说的话完全不容置喙。
让她意外的是,余延竟然毫不在意地对她说:“我不追责。”
她没继续过多追问,拎着包就要站起身:“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先走了。”
纪淳一路找来,他同一位打扮精致的女人擦肩而过,一抬头终于找到了1204号病房。
他用力推开房门,与病床上那个男生四目相对。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病房内设施完备,余延正在床上坐着,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干净柔软的碎发半盖着眼,整个人却有种随性的好看。
见到他,余延感到有些意外,原本晦暗不明的眸子不自觉地明了几度。
纪淳哪有心情管他的反应如何,冲到他床前质问他:“你现在满意了?”
余延摇摇头:“不满意。”
“好几天没见,有点想你。”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听在纪淳耳里像是讽刺,他觉得有点恶心。
纪淳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
“你为什么不能……”去死。
余延坦然又直白地盯着他,一动不动,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的听着。
看着他,纪淳有种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余延发现他的一侧脸颊有点红肿,立刻对纪淳的遭遇了然于胸,他直言道:“他们打你了?”
纪淳被此话噎住了。
他感觉自己心脏上的某处软肉被尖锐冰冷的针头扎了一下。
余延就是能这么厉害,再简单不过的语言,用最平淡的语气去陈述别人最狼狈、最不堪的真相。
纪淳眼神空洞,逐渐变得有些迷茫,他睫毛很长,盖在眼皮上,垂眸时让人看不清眼里的情绪。此时他的面色煞白,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麻木机械的漂亮玩偶,不过是那种别人丢进泥巴里踩了两脚的玩偶。
余延靠在床上,细细打量着纪淳,望着那张表情不太自然的脸,他感觉内心深处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注视了良久,他终于动了动嘴唇,将最恐怖的事情全貌徐徐开口吐露:
“不管是你被领导撞破施暴,还是窦良吴越的指认,以及你妈妈何女士的到场,确实都是我安排的。”
纪淳像死了一样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不知道,他想不明白,如果余延没告诉他这些,他死都想不明白。他以为只是自己运气差了点,做人倒霉了些。他的脑子还没来得及完全接收和处理好这些超出工作量的额外信息,就听见余延接着说:“就连激怒你,也是我故意的。”
一提到这个,纪淳彻底绷不住了,他瞬间暴跳如雷,俯身扑到余延床边,十指牢牢地扣住他的喉咙。
余延似乎只意外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淡然,甚至他还翘起嘴角露出微笑,尽管此时他感觉到窒息感一点点逼近。
纪淳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个疯子,感觉到对方的喉结在上下滚动;他红着眼,表情是狠毒和狰狞,嘴上却道着求饶:“求你,能不能别说那件事……”
余延一手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腕,一手探向他红肿的那边脸。余延只需要一使劲就能拧开纪淳扼住自己喉咙的手,但是他却选择问了句:“疼不疼?”
纪淳终于像是被打败了似的,气馁地撒开了手,同时拍开余延的手,勒令道:“别碰我!”
这会儿,他才终于意识到余延是个疯子,是个比自己还要疯、还要恶劣的死疯子,不可理喻。
他说:“我看你不应该看外科,是该去脑科看看脑子,神经病。”
余延摸了摸脖子,上面是纪淳手指残存的余温,他没说话,面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