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惊池 第10章 仙门虹桥

目的既已达成，总不能再杀人灭口。

语泱可是识相地承认了他所安的罪名。

语泱咬了咬唇，低声道：“仙人，我只是遵从您的指示回应池庆言，但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我绝无害人之心。即使您不相信——”

“我相信你。”

“那些人还活着。”

伏息扬眼神淡漠，面色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语泱却吓得不轻，猛然抬头。

那时，她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阻止池庆言寻来草药替她治伤。初来云压山时，她相信仙门不会玩弄凡人性命，想借着自己这身伤演一出苦肉计，博取同情，借机恳求入门的机会。

二是让那群试炼者吃点苦头。她自己一个人顶着这么重的伤都能撑着，那些恶心的同伴们就更死不了了，干脆让他们多受会儿皮肉之苦。

她没想过要那些人死。

只有利用池庆言是真的。

听到他坚定地承诺会帮凡人时，语泱心底有过动摇，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利用他。

先是故意套话、打探底细，知晓他身份不凡后，再无意间透露出阵法异常之处，诓他破阵，引来云鎏宗之人。中途，还怀着私心指了反方向的路，害他错失救治凡人的良机。

幸而，那些人还活着。

没有酿成大错。

心底的大石似乎落下，语泱竭力控制情绪，问道：“你……你们是故意让我跟池庆言结怨？”

伏息扬语重心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凡界称得上智者的人，到了修士面前也不过是一颗透明的珠子，更何况是你这种人。”

语泱失神一瞬，颤声道：“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利用他！我知道错了！仙人！求求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伏息扬仍然没有回应，反而蹙眉道：“若不是遇到池庆言，你就死在河底了。”

求生之欲实在强烈。

语泱仍不死心。

她暗自揣测伏息扬是在为人出气，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我明白！我不该忘恩负义！我以性命起誓，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绝不敢有半句谎话！”

少女泪流满面，浑身是伤。

卑微地跪在他脚边哀求一条生路。

此时，天色渐暗，日落踏晚霞而来，远处山林似蒙上一层柔和的橘色纱衣，幽静而神秘。

伏息扬抬眼望了望天边，才发觉面前这凡女自黎明入林到现在，已拖着血痕累累的身体在云压山撑了快一天。

她只有十六岁。

在妖物纵横、天灾频发的世道，她尚没有足以自保的能力。倘若不是池庆言出手相助，她已经是河底一具死尸了。

伏息扬沉默良久，才虚扶着她的手臂，想引她站直身来。

语泱惶恐地缩手，不敢碰到他，只得在其指引下，缓缓地站起来，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伏息扬轻声道：“在高阶修士前面耍小心思，无异于自寻死路。一旦他们起了杀心，无论你耍什么样的伎俩，都难逃一死。”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今日陪同葛湄来的若是另一人，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要抹掉一个筑基修士的记忆不是难事，悄无声息处理一个凡女更是轻而易举。”

语泱恍然大悟，呆呆直视着他。

对方目光温和，与先前判若两人。他于悬崖边上负手而立，蓝色衣摆在柔光中随风舞动，仙气飘飘，竟似有神性。

难道是有意提点她？

语泱心中暗喜，疯狂想抓住这个机会。

“您能不能让我进入仙门修习术法？有了自保的能力，我绝不会再耍小聪明，更不会欺骗别人。”语泱诚恳地看着他，“帮过我的人，我也一定好好报答。”

云压山之路，来时凶险万分。

如今，这凡女身受重伤，独行返回金城民区绝无可能。倒不如赠她一个机缘，只要她信守承诺，不再玩弄心机。

伏息扬垂眸，施法布阵。

悬崖边上，骤然闪现一座虹桥。

虹桥之下，是万丈深渊；虹桥对面，是一望无际的天边，仿佛走过去就能抵达世外桃源、天外秘境。

伏息扬道：“渡过虹桥，你就是万物峰外门弟子。”

语泱判断不出这是幻境还是实桥，生怕走过去便直接坠落崖底。

犹豫再三后，她壮着胆子走向虹桥，伸出一只脚踩了两下，虹桥如实物一般坚硬，并没有踏空。

见此，语泱心里才稍微安定下来，尝试着两脚踏上虹桥。她尽量不去看崖底，紧绷着精神，僵直身体快步走向对面。

一路上，心里慌乱不安，有声音在喊：千万不要掉下去！千万不要踏空！

虹桥之路，漫无边际。

不知走了多久，语泱无力地倒了下来。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跌落崖底要死了，却被坚实的地面撞得额头生疼。

身旁传来女子的声音：“你没事吧？”

语泱惊恐地缩了缩脑袋。

女子轻笑道：“你别害怕，虹桥是传送阵的化形，我师尊一开始便是想送你来万物峰。你就是第一步摔下去了，也会被传送到这里来。”

师尊？

传送阵？

语泱微微侧头看向那女子。

对视间，女子莞尔一笑：“我叫叶娡，你入了外门便是我师妹。”

叶娡得了指令，早早候在殿外，通过伏息扬留下的幕缘镜观察这名新弟子的动向，等待她触发传送阵的契机。这一等，便是一柱香的时间。

她轻轻将语泱扶起来，道：“你伤得很重，我带你回北院上点药。”

“谢谢师姐。”

语泱虽然还有很多问题，但她现在精疲力竭，只能强忍困意，艰难地睁着眼睛，直到叶娡将她背起来。

在另一个传送阵的助力下，叶娡很快带着语泱来到万物峰北院的楼舍。

进了北院后，叶娡一路上楼，走到自己的屋前，小心翼翼踢开虚掩着的屋门，将背后的语泱放下，扶她到床上，温声道：“你解开披风，让我看看伤口。”

“师姐，你带谁回来了？”

方遥是叶娡同屋的师妹。夜里听到开门的声音，以为叶娡回来了，起床看向另一侧床铺，竟发现她背着个人回来了。

叶娡伸出食指做噤声的手势。

方遥会意，走上前重新关紧了门。

屋里点了盏灯。

语泱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缓缓将衣服褪至手臂，侧身对着她们，露出半个后背。她肩上、背后、手臂交错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这些血肉模糊的伤口跟粗麻布衣紧紧粘在一起，脱掉衣服犹如撕开皮肉般生疼。细看，连后脑勺也有处伤。

方遥压低声音：“好惨，怎么伤这么重？”

叶娡蹲下身子替语泱再脱下鞋子，只见她鞋袜染血，脚底有几道被尖石戳破的口子，心疼道：“这双脚竟在虹桥上走了那么久。”

“峰主素来对弟子宽容，今年试炼为何这般苛刻？”方遥不禁疑惑，“你看，这伤像是被测灵阵中的精怪割伤的么？”

“不止。”叶娡摇头，道：“她落过水，伤口沾水后竟还时不时溢出血，恐怕是被妖鹤所伤，染了妖气。凡人受这种伤要么溢血致死，要么力竭而亡。”

云鎏宗内，饲养妖鹤的只有葛湄一人。

这么些年来，万物峰外门招进来的女弟子多多少少带着伤。但被妖鹤抓伤之人，几乎是没有。

叶娡满面愁容，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些东西，道：“我这儿还有些百草峰的药膏，师尊以前送的丹药也能用上。”

她靠在床边，伸手探了探语泱的灵脉，惊喜道：“原来你身上妖气已被驱除，体力还流动着一股纯净的灵力，看来是峰主相救！往后，日日敷药，伤口自然能愈合。”

“谢谢师姐！”

“疼就别说话了，省些力气。”

语泱昏昏欲睡，叶娡在背后敷药时，她痛得清醒过来，咬着唇不发声。后来，叶娡又让她吃了两颗丹药。

痛感渐消，体力也慢慢恢复。

敷完药后，叶娡另有要事，收拾好东西便出门去，临走前道：“我还有事忙，这几日不再回来，她就拜托你了。”

“好。”

方遥应了一声。

屋里只剩两人，方遥开口介绍自己：“我叫方遥，是外门三叶弟子，一百年前就入了云鎏宗，所以你得喊我一声师姐！”

“师姐！”

话音刚落，语泱立即喊师姐。

方遥看得出来眼前的姑娘对修士寿命比较感兴趣，但她挺满意这饱含情感的一声“师姐”，心情大好，所以对语泱接下来的问题很有耐心。

然而，语泱却道：“对了，师姐，万物峰今年有没有一个叫傅音璇的女弟子？”

“你认识她？”方遥诧异道，“是有这么个人，但她不在万物峰。”

语泱急问：“那她在哪儿，云鎏宗除了万物峰，还有谁会收女弟子？”

方遥道：“今年各峰招生标准有所变化，我晓得有个叫傅音璇的新弟子，却不知她去了何处。”

倒不是完全不知，本该进万物峰的人，被吉阳峰和灵洋峰争着要，闹出那么大阵仗，她们怎么可能没听过？只是峰主下令，不得议论此事。

方遥表情一下变得严肃：“我提醒你，初入外门，不要问东问西，尤其是万物峰以外的事情。专心学习，入道修行，才是你该做的事，明白么？”

语泱点头：“我明白了，师姐。”

方遥瞧她这虚弱的样子，心觉自己说话太过严苛。师妹又美丽又脆弱，还这么乖巧，实在舍不得说教。

想到这，方遥语气软了下来：“你敷药的时间里，我替你清理了这件披风。”

说着，她从桌上取来披风递给语泱，问道：“你没有别的包裹了？叶师姐带你回来时，身上就一件披风。”

语泱道：“我的包裹丟在云压山了。”

“那找不回来了。”方遥道，“不过你别担心，人间的金银珠宝在这里没用，万物峰有吃有喝，什么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