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轰隆……
一名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田边,用一根树枝戳着地上一个疑似蚯蚓窝的孔洞,对来自远处帕米河畔的阵阵炮火声没什么反应,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吧。
毕竟住在这里的人,几乎每天都能亲眼目睹大小贩毒团伙之间的火拼,而人的听觉和嗅觉具有良好的适应性,所谓枪战和爆炸声,听多了也可以当作夏夜催人入眠的蝉鸣,那些刺鼻的硝烟味夹杂着罂粟花果焚过的异香,闻多了也可以当成春阑花朵枯槁的腐朽气息。
人这一辈子短得很,更不谈是在这样有今天没明天的地方……命如蝼蚁?管他呢,爱谁谁吧。
小男孩继续专心致志地掏着蚯蚓洞,突然感觉头顶被人摸了两把,他费力地仰头看去,发现是个手指十分修长好看的年轻人,面容白皙清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金三角这里的人……嗯,如果不看他腰间别着的蛇纹匕首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的声音清冷好听,就像帕米河的流水。
“舒克亚。”小男孩稚声稚气地答道。
“你在做什么?”
小男孩指了指地上,磕磕巴巴地答道:“哥哥说,蚯蚓不出来,会闷死在洞里。”
年轻人沉默片刻,问道:“你家住哪?”
小男孩挠了挠头,犹豫地指了一个方向,顺着那个方向望去,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房屋,连树都没有,一马平川。
年轻人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小男孩继续说:“昨天还在那的,现在不见了,我找不到,那里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小男孩家住的小村,就在今天上午,在战火中化为灰烬,小男孩因为在远处的田埂上玩泥巴而逃过一劫,但他,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再没有亲人尚存于世了。
年轻人蹲下身,又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男孩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每看到,鼻子莫明有点酸酸的,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生怕再次被抛弃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年轻人弯腰抱起小男孩,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有用腾出来的另一只手解下脖子上的迷彩围巾,轻轻抖下上面沾着的少许灰尘,然后给小男孩围上了。
围巾在风中飘动,年轻人抱着小男孩穿过一片罂粟花海,风吹草低。
夕阳懒懒的垂在西边,将半边天空铺洒成金红,而另外半边,则是远处帕米河畔绵延不绝的炮火映照出的黑灰,荒诞至极。
……
过了很久,直到夕阳悄悄藏入地平线以下,残存的霞光在夜色的攻势中节节败退,周遭环境黯淡下来,远处的炮声的轰鸣总是比炮火的红光迟来片刻,但从不缺席。
年轻人将小男孩放下,叮嘱他在原地不要乱跑,然后自己向前走了几步,在一根粗矮的木桩前蹲下,背过手将腰间别着的匕首取下放在木桩前,刨了个坑将匕首埋下了。
年轻人抚着木桩,轻声道:“妈,今天是你的忌日,我来看你,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终于把当年所有的证据都理清了,金梧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就在今天……还有当年的那批人,包括寨卡,一个不差,我把他们都送上了刑场……”
年轻人用指尖轻轻抹去木桩上飘落的细碎草叶,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低声说着:“当年,你以死明志要我做个好人,我曾以为躲开那些笼罩在我骨血里的阴影,哪怕算不上‘好’,起码也不能说是‘坏’吧……看来是我明白得太晚、贪恋得太多,我生来有罪,只要这些罪恶一日不荡平,我负的债,就一日未偿清。”
他又仔细按了按重新填充好的坑土:“这把蛇纹匕首陪我拼杀了这么些年,刀口已经豁得不成样子了,但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幸运符吧,希望你别嫌弃,其实我就想请你替我做个见证,长路漫漫,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头……嗐,管他呢,死生不论吧。”
他在木桩前蹲了很久,黑沉沉的夜色浸满天幕,不过好在,今晚没有什么云,明星如梦境般璀璨闪烁,竟与记忆中凤栖山的星空疏无二致,令他起身的时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才感受到沉重的血液缓缓从腿部回流到心脏。
他长吁一口气,感觉胸腔中的憋闷感散去了些,才转身抱起小男孩离开了。
……
次日,金三角边缘地带。
四人分别占据小方桌的四条边,身后则是各自的几名心腹手下,屋外还有层层叠叠的雇佣兵,没有人说话,但剑拔弩张的气焰几乎要从墙砖地缝里窜出来。
背朝窗坐着的是塔吉马,他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把M1911A1,他对面是刚接替了寨卡残余部下和生意的西贡,左手边是前不久在押送途中被劫囚车而逃出的凯琳,右手边则是头天出现在帕米河东、顺手捡了个小男孩的金翎。
“嘭”的一声轻响,塔吉马将M1911A1放在桌子中央,目光玩味地扫过其余三人,率先开了口:“亲爱的兄弟姐妹们,那些老不中用的可总算是退出舞台了,接下来,是我们的show time——不过在举杯欢庆之前,我想和你们探讨几个问题……”
塔吉马说着便弹指将桌面上的枪托拨转,枪在桌面上飞速转了起来,木制的桌面出沉闷的摩擦声。
倒不是金翎心太大,但他确实有些想笑,因为他莫名想起几年前,曾有个人跟他描述的一种酒桌游戏,空酒瓶在桌面上转着,伴着少年人的笑闹声,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将在“真心话”和“大冒险”种选择一个。
他原本以为会在球赛后的聚餐上玩一下这种对他来说十分“新奇”的游戏。
不过一切都无法挽回了,第一次体验居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不过这些想法仅仅冒头了一瞬间便戛然而止,就像这些年来的无数个瞬间一样,他会训练有素地将那些不该贪恋的美好锁进记忆的最深处。
黑色的枪口终于缓缓停下,指向凯琳。
凯琳不耐烦的掀起了眼皮,异色的瞳孔里透出冷冷的目光,扫过对面的金翎,转而盯着塔吉马,示意他有屁快放。
塔吉马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老姐,咱们手足情深,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究竟怎么做到的?”
凯琳盯着塔吉马没说话,良久才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身后站着的几个心腹,冷声道:“他们劫的车,在去刑场的路上……你拿手足情深的话来恶心我。马六甲那边你想都别想,我不会让步。”
塔吉马笑着歪了歪头,没有接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指再次弹在枪身上,这一次,枪口指向西贡。
塔吉马看向对面:“西贡玫瑰,这才是你的全名吧,真好听……我有点好奇寨卡那个老流氓给你留了多少东西,而你将来有什么打算么?”
西贡笑了笑,将鬓边的一绺碎发挽到耳后,答道:“说笑了,都是些虾兵蟹将,混口饭吃没啥问题,不敢跟人掰手腕,就帕米河流域吧,靠水吃水罢了,不会更远。”
塔吉马满意地点点头,M1911A1又被他拨转起来,沉闷的摩擦声再次在房间里回响,又逐渐变慢、变慢,最后停下,枪口指向——金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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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今天门诊好多好多好多人,医院电梯都超负荷停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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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