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见春至 第5章 第 5 章

人要是在某些时刻觉得人生有侥幸，那一定是还没有到支付代价的时候。梅至对这点深有体会，她从小到大始终谨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有，那也一定是诱惑你的诱饵，在你上钩之后就会给你致命一击。总之，她落下的心放回肚子里还没有几天，支付代价的日子就已经来了。

温凛此刻和她面对面在咖啡馆里坐着，面露难色，似乎有什么话开不了口。

梅至在二十分钟前快抵达爷爷家门口，结果还没进家门的那刻就被人逮住了。她在离家门几米之遥的路上看见温凛从自家门口出来，他刚打开车门准备上车，偏头瞄到她走过来，他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很是高兴的过来和她打招呼，接着就问，能否和他去附近咖啡厅喝一杯？

梅至对于自己家这个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还是心存感激的，这些天她时常听爷爷念叨，这次公司的事情要是能顺利解决了，他以后一定不再瞎折腾了，就这么安享晚年了。她听到也在想，如果这个温爷爷能把她家烂摊子收拾处理了，她以后一定拼命报答他，只要不违反法律道德，只要她愿意，那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现如今坐在这里，梅至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她脑海里又闪出了一些想法。

果不其然，在纠结了那么几分钟之后，温凛还是艰难开口：“小梅，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我听你爷爷就是这么叫你的。”

梅至心存不安，她点头：“随您怎么叫。”

温凛点点头，不过是再烂俗不过的问题，他却觉得面对这位老友孙女问不出口，一把年纪了嗫嚅再三还是道：“我刚刚在你家，问你爷爷你是否有男朋友的问题，他说他不知道，这是年轻人的私事，他向来不过问，这个我也理解……理解归理解，我这个糟老头子就是讨人嫌，我还是想当面问问你，嗯……你个人现在是否是单身呢？”

梅至心想自己天生就是聪明，人家刚蹦出一个字她就知道别人要说什么了，哦，不是，应该是在约她去咖啡厅的那一刻，她就猜到谈话内容了。一般她猜的十有**总是对的，心刚刚忐忑不安跳了好久，果然没白跳。

她又被人惦记上了。

早就该知道的，人就不该贪婪，也不该心存侥幸；不能什么都想要，又不能什么都不想失去。

但梅至想她不是什么都想要的，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想失去的。她问别人借钱不是白借，以后肯定得连本带利地还回去。她现在缺的与其说是钱，不如说是时间。

她面对这个问题默然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回得坚决了怕人家不高兴，回得不坚决了怕自己搭进去，她头一回感觉自己这时候要是有个空降男朋友该有多好，帮她挡灾还不得罪人。

她这辈子还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撒谎，具体表现在准备撒谎的前夕，会有大量的沉默时间，等着她去撰词，而这个沉默时间，足够人家看出来她想撒谎了。

真是要命的沟通缺陷。

温凛是何等人，他早看出来来了，眼前人沉默了这么久，何尝不是一种答案。

“那就是没有了？”温凛喜道，他趁势继续说：“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为我孙子，为我孙子争取个机会，看你是否愿意相亲？我孙子别的不说，人品方面还是有保障的，至于长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你自己喜欢，其他的我也不多说，说多了有点像自吹自擂，你们年轻人肯定也不喜欢听废话。一切还得你们见面了相处了才知道。”

梅至一个沉默憋出来对方这么多话，她明白了，对面早就存着这个心思了，只不过前段时间没机会说或者没处说，现在人家千方百计的接近他们家，再给他们家施点恩惠，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将自己真正的目的显露出来。

啊，说来说去，原来是给自己孙子找相亲的啊。

梅至关键时刻礼仪拿捏相当到位，就算她内心已经相当不高兴了，但她还是微笑着说：“您孙子知道您在给他找相亲对象吗？他自己愿意相亲吗？”

温凛想到了自家孙子，他突然轻蔑地笑：“那小子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你这边如果同意了，他肯定会来见你的。”

梅至想有钱人家的家长都是这么**独断的吗？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这边相亲对象都给安排好了。

她此刻脑子里想过好多自我牺牲的名言名句，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如果她牺牲了自己婚姻来挽救家庭危机，不知道她爸爸妈妈会不会责怪她。

还有什么“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但她想她这事儿还达不到这个高度。

那这个换掉

还有什么？哦，

还有“舍己为人，仁者无敌。”她这个得改编一下，叫：“舍己为家，仁者无敌。”这个应该差不多了。

眼前着长辈就坐在自己面前，梅至是无处可逃，她必须得出声，必须得说话，她得表明自己的想法。

“温爷爷，说实话，我刚毕业，目前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想法，甚至连男朋友都不愿意找，你要我和您孙子相亲，这个有点强人所难了，您虽然和我爷爷是故交，但我觉得您还是不太了解我，我外表和实际性格其实不太一样呢，您不能以貌取人，还有，两个人相亲最起码要双方都知情都同意，您孙子那边一无所知，就光在我这边谋划了，这也没用啊，我看，这相亲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梅至承认她刚刚勇气爆发，搁平时她是不敢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重了，不过和自己后半辈子相比，也不重。

温凛能料得到人家姑娘的拒绝，他是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太突兀太冒犯了，不过，为了家里那个死小子，他还是决定再试一试。

“本来我想你要是有男朋友就算了，但是今天偶然得知你没有，那大可以试一试呀，年轻人，别把相亲太当回事，你就当去交朋友的，至于我孙子那边，你就别管他是怎么想的了。”

梅至总觉得对面老人说到自家孙子的时候总有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劲儿在。

而且说来说去这着好像都躲不过去，她叹口气，脑子里又蹦出了些自我牺牲的名言名句。

她今天的人生感悟格外的多，被现实逼的，她在想她今天这个到底怎么选。

“我只是去和您孙子见见面？那万一要是双方都没看上呢？”

温凛见人有松口，他大喜，“不用担心，只是见面交朋友，看不看得上另说，你以为我是什么老古董吗？还会逼着小年轻结婚？这是不可能的。”

温凛说完爽朗笑出了声，梅至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地，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解决。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您孙子互相没看对眼，见过之后可能以后也没了联系，您还会帮我们家吗？”

梅至此前从未和温凛谈到他帮助她家公司的事情，她总觉得这是老一辈人之间的人情往来，那就老一辈人去处理，她要是开口了，倒有点像是借着几十年前的人情去要挟人家一样，不太合适。

温凛听到这话略微思索了下，他不是不知道，在人家家里出事了这档口，还向人家提这种要求，颇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但他其实是当两码事来处理的。当初在医院见到老友孙女第一眼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想法，那时候还不知道她家公司出事了。不过现在站在人家的角度，两件事连接在一起，就是他这个老油条借着帮人家的借口，逼迫人家去和自己孙子相亲……他本意并非如此，可是世事就是如此不凑巧。

“小梅，你别把两件事连在一起看。”温凛犹豫着开口，他在想到底怎么说才能把这事给孩子解释清楚了，“其实，不管你去不去和我孙子相亲，你家那个忙，我都会帮的，这两件事没有必然联系，只是我刚好想让你去和我孙子见见面而已，毕竟世事难料，难免你二人哪天又各自有伴侣了呢。”

他当然希望自己孙子能交女朋友，但是他喜欢这个老友的孙女，第一眼就很喜欢，他当时看到了就觉得配家里那个臭小子应该绰绰有余，这孩子面相温柔善良，看着就是极好相处之人。

而且有熟人的话当然是熟人优先，更何况是自己满意的，相比较让一个陌生人来当自己孙媳妇，温凛觉得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比较好，这样放心。所以他安排小辈相亲安排得有点迫不及待。

梅至心底里有了答案，她根本没去听温凛在说什么，她心里已经先入为主的觉得，她要是不去一趟，公司的事可能还真没办法摆平。这人生意场上老手了，没有好处的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商人最讲究等价交换，一物换一物，普通人不被他们吃干抹净就算不错了，还企图从他们身上占便宜，简直痴心妄想。

梅至感概自己还是太年轻啊。

商人之间谈什么交情，通通都是假的。

她出了咖啡厅之后继续往爷爷奶奶家走，温凛提出要送她，她摆摆手拒绝了，她这会不太想看到这位温爷爷，总觉得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有变化了，她现在无法平常心去面对他。

在爷爷家本来想把事情倾诉一遍，因为她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后来一想没必要给爷爷奶奶增加负担，两位年纪都大了，实在不适合再为自己操心，再加上爷爷身体还没好利索，她这时候再拿自己的事情去烦他，未免有点太不孝。

而且她也突然有点想通了，温凛说过只不过是去见见面，又不是逼着他们结婚，成不成还不一定呢。她也别对自己太自信了，就她这个家庭现状，人男方未必看得上她，再说了，万一见了面，双方首先都对彼此颜值不满意呢，那连了解家庭那一步都走不到了，后面直接说没看上，双方都万事大吉。

梅至这么一想，她立刻用略带轻松口吻地告诉爷爷奶奶说温爷爷给她安排了一场相亲，让她去交交朋友。爷爷奶奶听了还挺高兴，他俩压根没往利益交换那方面想，就说她以后工作了，对象是不太好找，这时候多去认识认识新人蛮好的，多条朋友多条道嘛。

好吧他们都没有胡思乱想，自己干嘛想那么多，去就去呗。

折腾了一下午后回家，梅至整个内心其实还是很煎熬，因为每次在用不同理由说服自己的同时，她又总是不断地被心里所认定的想法打倒，好似那个是事实，根本无法改变，就算她用再多的花言巧语去修饰，用再多的理由去辩解，那个事实也是事实，希望她不要在自欺欺人了。

想得越多坏情绪越如恶狗反扑，她烦得要死，为了暂时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推出去，她索性随手抓起床头一本书来看，翻了许久，见书里有一句写：人生没有一桩幸福是不要代价的。

靠哦，这是什么书啊，看本书还能联想到自己悲惨遭遇，梅至心里更烦了，将书扔到一边，她躺倒在床上接连叹气，果然成年人是没有舒服日子过的。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