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 第31章 三十一、中秋

秋训结束，段淳出于关爱小兄弟的目的问刘柳挑上了哪个当小跟班。刘柳此前受了些打击，深觉信息安全受到严重侵害。段淳这样问，一时使他陷入阴谋论不能自拔，心说难道段淳也要找人监视自己？自己也没想抢班夺权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秋高气爽，刘柳去新兵营里一逛悠，看谁都像双面间谍。终于在逛到第三圈的时候，一个长相过于朴实无华的新兵凑上来问他：“大人，累不累，可要去小的营中喝杯热茶？”

刘柳突然之间顿悟了。想那么多干嘛？自己一不贪污二不谋反，怕人看着吗？于是刘柳心中豁然开朗，左挑右捡，选了两个最帅的回去当跟班。段淳对刘柳的选择毫无异议，心想这仨人一水儿的唇红齿白，果然是鱼找鱼、虾找虾，那啥找那啥。

刘柳每天对着两张帅脸，工作劲头都变足了，甚至在段淳把中秋前宴筹备甩给他时，也没有爆发特别强烈的负面情绪，只是在心里默默画个圈圈诅咒这懒鬼一辈子买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之所以要在中秋前设宴，是因为中秋节当天营里兄弟多要当值，即便不当值，也各自有家宴。段淳为人豪爽，平日无事还要邀人喝酒，何况大节庆下，更要好好热闹一番。往年段淳给礼部、户部等关联相对密切的文官们递帖子，大家通常寻个理由就婉拒了，毕竟这老粗不懂文人雅士那一套，同他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显得有些跌份儿。

刘柳本以为今年照旧例行公事递个帖子就可以了，不想却遇上了搅局的。刘柳手下一号帅哥卫季云去户部递贴时，曹双非但没有拒绝，反而拉着一众文官表示必会到场。礼部和工部不知是得到了什么风，也纷纷接受邀请。刘柳瞬间懵了，心说帅哥的面子这么大吗？段淳也犯了难，心说文官要怎么接待？

刘柳问：“难道曹双打算联合礼部工部放我们鸽子？耍我们一通？”

段淳鄙视道：“不可能。人家就算报复，也不会那么幼稚。该不会他们打算多点几个菜吃穷我们吧？蓬莱酒楼菜可不便宜！”

刘柳：“…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段淳继续碎碎念：“得罪谁不好要得罪那个曹双，都不知道他要挖什么坑给我们。”

刘柳头大：“只要不安于现状，我们就是在抢他人蛋糕，当然迟早要得罪一些人，不是曹双也会是曹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因多了许多文官赴宴，段淳不得不提升预算，想尽二十两银子的能力把宴席办得有格调些。刘柳说：“挺好，够每桌多上一盘肘子一壶酒了。”

段淳肉疼：“二十两够洪氏她们每家给孩子做套棉袄了。”

刘柳心说平时你喝酒的时候也没见你惦记孩子的棉袄，嘴上劝到：“大人，有道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咱们既办了这宴席，总不好太寒酸。”

段淳点头，又道：“还是叫个唱曲的吧——就花娘子吧，虽然她人也老曲儿也老，但是多少能省下点银子。“

刘柳心中一动，道：“若嫌曲儿老，这个却容易，我教她几首就是了。若嫌人老，那可没办法。再说花娘子哪里老了？在我家乡，她这样的叫做‘御姐’，很受欢迎的好不好。“

段淳：“…那你们家乡还挺奇怪的。”

段淳本来对刘柳以及花娘子不报任何希望，心想只要俩人别弄得被人参一本，其余随他去吧。出乎意料，宴席现场在段淳这老土看来，可算是别出心裁了。整个宴会厅一分为二，一半罗列蔬果美酒，摆设精美，一半铺陈高桌小几，可立可憩。场中更设一高台，半面置琴瑟笙箫，供歌女舞姬献舞弄曲，半面放文房四宝，待墨客文人提书留字。宾客自选饮食座位，其乐融融，卫季云、陶思源在门口迎宾，儒雅秀逸。

段淳眼睛瞪得老大：“这是怎么个状况？”

刘柳：“段头儿，这叫‘自助餐’，我和蓬莱老板谈好了，不让人点菜，剩了还能打包给洪嫂子几家分分。”

段淳：“…这能行吗？”

刘柳：“必须行，不就是年会么。”

段淳：“什么会？”

刘柳：“不重要。少花钱、多办事，别太丢人，咱们就赢了。走吧，敬酒去。”

刘柳同段淳于场中左右逢源，花娘子于台上低吟浅唱，宴会气氛在花娘子以新曲重唱苏子瞻旧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时达到最高。礼部文员外甚至感叹道：“不想如此清丽哀婉之曲竟然出自老妓之口！”

刘柳看着他白了一大半的胡子，幽幽道：“不是老，是成熟，那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看得很远却并不陡峭的高度。”

老文员外醉眼惺忪：“小兄弟，透彻啊！”

刘柳暗暗摇头，心想，如果回得去，一定要记得去买余秋雨先生几本书。

酒至半酣，七八个人围住段淳，纷纷称赞宴席“别具一格”，段淳哈哈大笑，拉过刘柳道：“多亏了次山兄弟。”

武德营以王鑫为首的几个人早就不服刘柳，此时几杯黄汤下肚，哪里还忍得住，阴阳怪气道：“次山兄弟对这些文人的东西总是更在行些。”

若是刚入营，刘柳或许还给他几分薄面，如今还有何惧？当即怼道：“一天到晚挑拨离间，你累不累？”

段淳非但没有呵斥刘柳，反而瞪了王鑫一眼，警告他不要生事。王鑫气个倒仰，缩在一旁喝闷酒。一个白面长髯书生模样的人坐过来，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杨次山不知是何来历，竟得段淳如此器重。”

王鑫冷笑道：“什么来历？官家小舅子呗。”

白面书生摇头道：“人心不古啊！王兄如此人物，竟被这黄口小儿压了一头！”

王鑫一惊：“兄台认得在下？”

白面书生笑道：“鄙人曹双，久仰王兄大名。”

刘柳也不管别人在阴暗的角落长什么蘑菇，得了空就溜去餐饮区夹果子解渴。正挑得欢快，忽有一人在背后道：“文柳这宴席办得别致，给段大个子省了不少钱吧？”

刘柳道：“没钱当然要省！不是谁随随便便都掏得出三万两的！”

史彬也不生气，轻声笑道：“挑好了没有？同我去见见曹双吧，见面三分情，有什么误会说开就是了。”

刘柳：“稍等，我端碗汤。”

史彬：“端汤？”

刘柳：“万一他泼我，我也有东西泼回去不是？“

史彬：“…不用了吧。”

史彬拉刘柳入席，几名官员正簇拥着曹双高谈阔论，见了刘柳纷纷拱手点头。段淳远远瞧见，怕刘柳吃亏，也带了几名武官来敬酒。大家表面相互恭维，内里各怀心思。刘柳觉得十分无趣，心道与其在这口是心非，还不如大家明刀明枪大打一架舒服。

刘柳正在神游，忽听一人道：“杨小将军气宇轩昂，假以时日，成就想必不亚于曹职事了吧！”

曹双抚须道：“此言差矣！杨小将军少年英才，曹某人怎能相提并论！”

刘柳还未说话，早有一人搭腔：“且不说曹职事乃两榜进士出身，单说曹职事亲妹，也深得官家爱重，得封贵人。听说小杨将军的姐姐也得以入宫，只不知可有受封，位居几品啊？”

刘柳心说大家都是靠女人，有必要拉一踩一吗？正准备回怼几句，史彬轻轻拉了下他衣袖，自己不软不硬道：“曹职事学富五车，杨将军年少有为，二位都是人中龙凤。”

众人含笑称是，刘柳低声道：“玉林兄和得一手好稀泥。”

刘柳本欲到此为止，偏有一人凑上来道：“原来小杨将军的姐姐也在宫中，不知是哪位贵人？”

刘柳心说欺人太甚，刚要发作，就见一队官兵护着一位黄门官鱼贯而入，这黄门官直奔刘柳而来，笑道：“杨小郎君，可叫人好找！”

刘柳懵正间听见史彬小声提点道：“这是中书侍郎范沅江。”

刘柳忙施礼道：“见过范侍郎。”

范沅江点头算是回应，又朗声道：“武德郎杨次山听旨。”

众人皆惊，哗啦啦跪了一屋子，只听范沅江道：“传圣上口谕：杨氏桂娘，洁身自修，持躬淑慎，册为宜嫔。其弟次山，克佐精诚，特允于中秋佳节入宫宴饮，共聚天伦，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