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 第28章 二十八、无赖

刘柳回到卫所时，王鑫几个正等着看他笑话。段淳见他进来，眼皮也没抬一下，道：“这么快就回来了？被驳了吧？”

刘柳上前一步，道：“想是卑职沾了大人的光，度支处已批了。本月报支二百八十一两六钱，实发二百八十一两六钱，随附交割单，请您过目。”

段淳惊得差点跳起来，问道：“这就批了？这么痛快？”

刘柳笑道：“托大人的福…”

段淳摆摆手道：“少来酸文假醋那一套！就算我亲自去，他们也要翻来覆去盘问老半天，怎么今天这么容易就批了？”

刘柳心说您还知道您是难为人啊，面上又挤出一个笑脸，道：“想是卑职走运，恰巧碰到一个新上任的度支官，虽也问了些问题，但批的还算爽快。”

段淳大笑，拍着刘柳肩膀道：“你小子行啊！”

王鑫在一旁冷笑道：“到底是官家的小舅子，这运气就是不一样。”

刘柳道：“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大家都是为段相公办事，各展所长而已，王大人觉得呢？”

王鑫咬牙道：“说的是。”说完转身走了。

段淳对刘柳道：“老王这人脾气有点直，你别介意。”

刘柳腹诽，果然“脾气直”三个字是古今通用的遮掩故意讨人厌的好借口，此情此景不得不假装一下懂事，因此道：“王鑫大哥是咱们这的老人了，卑职正要请他多多指点关照，又怎会介意。”

段淳：“那就好。”

刘柳突然正色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段淳一愣，挥手屏退众人，问：“何事？”

刘柳：“回禀大人，今日卑职去户部，度支官问卑职为何接连数月武德营均有铠甲修缮支出，卑职以‘库房失修，铠甲多有朽坏，秋募在即，不得不分批休整’为由搪塞了。”

段淳道：“算你小子机灵。“

刘柳：“敢问大人为何如此行事？”

段淳皱眉：“怎么你也以为我是那等贪赃枉法的小人？“

刘柳：“非也，卑职已然知晓大人高风亮节，所得皆为供养同袍遗属。只是卑职有一事不明，我朝对殉国将士多有抚恤，为何他们竟落到要大人贴补才能生活的境地？大人难道不知长此以往，必损官声吗？”

段淳叹了口气，道：“我如何不知？只是朝廷的抚恤是不少，却也要看什么人花，怎么个花法儿。好比那家里有个得了痨病的爹的，一百两银子扔进去也听不见个响儿，我若不帮衬着，他媳妇儿早带着孩子改嫁了。”

刘柳道：“若这位嫂子有了好去处，大人又何必拦着？莫非大人也觉得这些女子必得要为亡夫守节才行？”

段淳：“呔！我又不是那些个迂腐文人，女子守不守节与我何干？又不是我老婆！还不是因为那些改嫁的过得更糟糕！你看，我常照拂的这些家子，只有一家是老父亲卧病在床的，反倒有四五家是带着孩子改了嫁，却活不下去的。”

刘柳问：“女子改嫁本是为了生计，怎么她们改嫁了反倒活不下去了？”

段淳一拍大腿：“我也不知道啊！这几个妇人还都算长得不错，带着孩子也有人给张罗婚事。不料一个个嫁了人，起先还过得去，渐渐的那些男人不是赌就是嫖，不赌不嫖也懒在家里吃干饭，竟没一个立得住的！”

刘柳道：“大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难道大人就这么去填这无底洞？”

段淳叹道：“还不是瞧死去兄弟的面子！现如今已张了口子，我若不拿钱出来，那起泼皮就要打老婆卖孩子，我总不能眼见着孩子们受苦吧。唉！你说这些个娘们儿，一个个的是不是瞎？嫁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刘柳道：“恐怕她们嫁人之前，连人带钱早给人惦记上了。那起子无赖本就冲着抚恤而来，如今见大人舍不下袍泽之情，愈发连大人也算计上了。”

段淳：“那个什么瓶子老鼠的来着？”

刘柳：“…投鼠忌器？”

段淳：“对，投鼠忌器。你小子脑瓜儿灵，帮老哥想想有什么好点子没有？”

刘柳皱眉道：“那些无赖得了甜头，恐怕轻易不肯和离。如今釜底抽薪无望，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

段淳：“…兄弟你哪儿都好，就是说话太能拽词儿。”

刘柳：“…我是说，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试着找个好点的门路赚钱。大人若信得过我，请将月度报支交与我，我试试能否用其他名目报支。还有，我想开家军服厂，就请这几家嫂子来做工，日常武德营新做军服均交予她们，以工资替掉补贴，她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向大人伸手…”

段淳：“好兄弟！太好了！以后报支全都交给你！随你怎么弄！军服厂好是好，只是现在武德营一应军服装备采买都归户部曹双大人负责，他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刘柳：“曹双？右曹职事？”

段淳：“对，就是他。”

刘柳：“若是别人也罢了，既是他，那说什么也要咬下块肉来！大人，您等我消息。”说完起身要走，段淳叫住他道：“兄弟你先等等。如今你来武德营也一个多月了，却还没什么随从亲信，眼下秋募就要开始了，这次你来主教，训训那些生瓜蛋子，挑几个得用的跟着你，以后你也有自己的人了。”

刘柳心说若不是我知道你这是在投桃报李，我简直要怀疑你在挖坑埋我！我哪里会训新兵？立正稍息齐步走吗？刘柳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多谢大人”，晃晃荡荡退下了。

下了职，刘柳打马直奔韩府，门房认得他，把他引到外书房暂候。没多会儿，韩长青推门进来道：“次山兄弟，又打听桂娘母女消息来了？”

刘柳笑道：“您前日才说过她二人安好，我纵担心，也不至于天天盯着。我这可是专程来拜访您的。”

韩长青看着桌上被他吃了一半的果碟，问道：“莫不是打秋风来了？”

刘柳搓搓手：“…您真是料事如神。武德营募新在即，段相公命我集训新兵，小弟不善于此，请您派一两个人代我训兵。对了，李勇回来了没有？您把他调来帮我呗？”

韩长青摇头道：“李勇早先同我有些分歧…前些日子传来书信说要另投别处，如今已不在我麾下了。我将韩兴派与你如何？”

刘柳：“韩兴？”

韩长青道：“不错，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们还一同喝过酒。”

刘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暴力少年的影子，顿时一头冷汗，心说果然做人应该留一线，日后才能好相见。刘柳问：“韩大哥，您没有别的人选了吗？您确定韩兴会帮我而不是砸了我的摊子吗？”

韩长青道：“绝无可能。韩兴随我历练多年，已非吴下阿蒙。”

刘柳：“…那好吧。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韩长青：“但说无妨。”

刘柳：“小弟想开家军服厂，承接武德营一应军服所需，请韩大哥派两个得力的掌柜的给我。”

韩长青：“这也不难，只是生意上的事，你为何不去找史彬？”

刘柳心里很有些不自在，随便应付道：“一客不烦二主么…韩大哥派人给我就是了。”

韩长青未再深究，看在桂娘的面子上点头应允了。谁知刘柳打蛇随棍上，竟又道：“韩大哥，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韩长青：“…你还有什么事全说了吧。”

刘柳：“韩大哥，您开一个官方爆竹厂吧。”

韩长青皱眉：“这是为何？”

刘柳道：“韩大哥要北伐，却苦无克制金人骑兵之法，何不广募民间善制烟花爆竹者，研制火器，以震慑敌军？”

韩长青道：“以前不是没有人用过此法，只是这些火器操作不便，制作靡费人力物力，在战场上作用却有限，因此渐渐没人用了。”

刘柳急道：“技术可以革新，您相信我，火器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韩长青不知他为何如此笃信，面色游移不定。刘柳又道：“韩大哥，如今民间烟花作坊众多，因炸药贮存不当引起火灾、炸伤烧伤人命的也不少。您以官方爆竹厂取替民间小作坊，即便火器研制短期内没有成效，却可避免多少隐患，这不也是利国利民吗？”

韩长青思索片刻，也答应下来，刘柳所求皆得，满意离去。出门见天色尚早，深觉不做些什么便辜负了这大好韶光，因此竟骑马跑了大半个时辰，来到史彬府上，叉腰问道：“还有鱼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