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寂寂,天明时薄雾缭绕,明朗的日光穿透云层洒满青瓦,在萧瑟中生出一丝暖意。
整夜酣眠,许羡春从朦胧睡意中懒懒起身,拥着被子呆坐着,一时尚不知身在何处。
左右瞧着满屋陌生的陈设,才猛地醒过神来。
这里是崔夫人留下的宅子,不是她住了四年的穆家。
那些令人失望的、窒息的过去,好似大梦一场,顷刻烟消云散。
若不是听见外头赵嬷嬷敲门说话,只当自己仿佛还在闺阁中,从不曾经历这一切。
穿衣起身时,腰腿还酸软着,回头见屋子里收拾妥当没有异样,许羡春还不放心,推了半扇窗透风,才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赵嬷嬷候在门外,道:“方夫人来了,正等着您呢。”
话音刚落,卫溪风风火火的身影就从月洞门下闪现,板着一张脸便朝她走来,一面提卷着披风,一面说:“你怎么离开穆家也不同我说?可还当我是姐妹了?”
许羡春看到她披风下突起的小腹,睡意顿消,心惊胆战伸出手:“这大清早霜露重,你一个人就来了?”
“若不是方从敬拦着,我连夜就来了。”卫溪满面急色,上下打量她,瞧见处处稳妥着才稍微松口气,“昨晚天黑听我婆母与公爹说起你的事,我才知道穆容修那个黑心肝的把你赶出穆家了……你什么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我想给你撑腰出气都不成!”
“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何必顶着风雪跑这一趟?”把人带进屋内,吩咐赵嬷嬷灌了汤婆子来,许羡春才摸着她冰凉的手,温声说,“其实也不是他赶我走的,昨日事发突然,我一时气极,收拾行李便搬了出来。本想安顿好,再与你细说,谁知你竟亲自找来了。”
这事许羡春本也不打算隐瞒,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卫溪既气愤又难过,心疼地伸出手抱住她,“穆容修那个王八蛋,怎么能舍得如此待你……羡春,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昨日之前,许羡春也觉得委屈,四年光阴被如此糟蹋心中实在不忿,转头一想,如此决然离开何尝又不是助自己脱离苦海。
见卫溪双眼泛红,她又反过来安慰她:“这几年在穆家过得如履薄冰,如今搬出来,倒也清净,往后你来找我不也方便许多?”
卫溪仍为她叫屈,闷闷不乐道:“话是这么说,可你孤身一人在这儿,不觉得害怕吗?”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了,有什么可怕的。”
“如今你离开穆家,流言蜚语怕是止不住了,若是许伯父知晓了,你如何应对?”
提起许正则,难免叫人头疼,她和穆容修的事,一直没有告诉许家人,以许正则和周氏的性子,若得知她被穆家休弃,总归就是骂她不守妇道令许家颜面扫地,再让她认错服软重回穆家去。
可她既已决定离开,就已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
事情坏到一定地步,还能更坏吗?
“我关好门,不让他们进来便是了。”
卫溪托着下巴幽幽道:“你倒是想得开。”
只是昨日许羡春离开穆家许多人看见了,外界不知内情众说纷纭,终究是于女子名声不利。
想到这儿,卫溪越发替许羡春不值,见她神色清淡,一副如常的模样,心中更是愤懑:“穆容修如今有了姨娘,有了孩子,倒是逍遥快活,你伶仃一人,昨夜怕是没睡好吧。”
许羡春目光微闪,抬手摸摸脸,忍不住在妆台前探头照了照镜子,方才起得急还没来得及梳头,发髻松松垮垮垂着,的确显得有些憔悴。
她憔悴的确是昨晚没睡好,但没睡好的原因但纯粹是穆容景折腾的,不是卫溪说的忧思过度。
看到她关切的神情,许羡春莫名窘迫,只得随意挽了挽的凌乱头发别叫她看出尴尬来。
谁知插上珠花,露出光洁的脖颈,忽然听卫溪“咦”了一声,“你脖子是怎么了?”
许羡春不明所以,透过镜子一看,本来还莫名的神色,看到肌肤上印着的红痕,顿时血色涌上脸,臊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以往亲热穆容景处处内敛克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明显的痕迹,昨晚也不知为何整个人都兴奋不已,半推半就顺从他,末了倒是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
瞧着脖子上那几处鲜艳的痕迹,许羡春又羞又气,心中咬牙切齿狠狠骂了他一通。
卫溪不是闺阁中的小姑娘,转瞬便明白这是什么,想到许羡春离开穆家的缘由,当即便愤怒起来:“穆容修强迫你了?”
许羡春面颊发烫,闻言赶紧摇头:“没有……和他没有关系,你别瞎想。”
卫溪气得肚子都在颤抖,恶狠狠道:“你别替他开脱!如今他休了你,就没资格动你,你千万别忍气吞声,他敢仗着穆家的名头欺负你,我定饶不了他!”
“小五,你冷静些……”许羡春顾不上害羞,未避免自己彻底名声扫地,赶紧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和穆容修没有关系。”
“那你——”话说到一半,卫溪反应过来,重重眨了眨眼,心照不宣地闷笑起来,“看来你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早在穆容修写下休书起,卫溪就叫她张罗着另外寻个男人,说不一定就能得偿所愿生出个孩子来。
她还猜想着以许羡春的性子,做不出这样的决定,没想到竟如此出人意料。
卫溪为她欢喜,摸着圆润的小腹感叹:“女人并非要依靠男人,离了穆容修你能过得更好。将来有了孩子有了盼头,犯不着指望那些臭男人!”
许羡春没想到她思想跳脱的如此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想找话把这事囫囵过去,谁知卫溪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问:“羡春,那个人是谁啊?是金陵人么?我认识吗?”
连环的问题让许羡春如临大敌,掩耳盗铃般捂住耳朵:“你别问了……”
卫溪去掰她的手,“你躲什么,告诉我不成吗——”
话音未落,敲门声笃笃响起。
许羡春抬眸,面色微变。
卫溪回过头,先瞥见一片青色的衣摆,衣角绣着同色的竹叶,与腰间棱角分明的佩玉相得益彰。
往上看,是一张清隽出尘的俊脸。
如画的眉眼,怎么看怎么熟悉。
卫溪惊疑:“穆二公子?”
穆容景站在门槛外,含笑颔首:“方夫人。”
卫溪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许羡春不是离开穆家了,穆容景怎么跟过来了?
卫溪如临大敌,第一想法便是穆容修让他来为难许羡春的,谁知穆容景只是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
“方才经过早市,瞧见这个枣泥酥饼不错,方夫人可要一同尝尝?”
许羡春看见他简直头疼,尤其还敢这么明晃晃出现在卫溪面前,实在胆大包天。
她知道他什么心思,心中不免气愤,不由分说夺过他手里的点心,催促着:“行了,你赶紧走吧……”
穆容景见她沉了脸赶人,也不恼,应了声好施施然转身离去。
卫溪嗅见油纸包里酥饼的香味,抱起手臂靠在椅子上,紧紧盯着她。
“说吧!你跟他是怎么一回事?”
这审讯般的架势摆出来,许羡春自知逃不过,索性破罐破摔,茫然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平声说:“……如你所见。”
卫溪诧异挑眉,半晌才消化这个惊天的秘密,迟疑问:“你找他的?”
许羡春秀眉微蹙,颇有几分心力交瘁:“我活得不耐烦了,找他作甚?”
她这几年在穆家如履薄冰,日子愈发难过,成日里想的是该试哪个大夫的药方,何时能怀上穆容修的孩子,从未想过能和穆容景牵扯上关系。
原先光风霁月、她认为天之骄子的人,私下却如同膏药似的黏上来,赶也赶不走,实在恼人。
许羡春不想承认,这令人头疼的无计可施里,还有一颗摇摇欲坠的心。
卫溪恍然,仿佛勘透什么惊天秘密般:“那是他惦记你了……”
许羡春抿着唇,不置可否。
穆容景的心思,细数也有由来,只是过去几年她从未发觉,更不曾往这方面想。
本以为只是一段露水情缘,能断则断,如今被他纠缠着,事情的发展隐隐超出了预料。
眼下连卫溪都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了,想要继续隐瞒也不可能……
许羡春心中天人交战,卫溪一眼看出她的想法,诧异道:“你别不是要打算放弃穆二公子了吧?”
“不是……”许羡春窒了窒,“只是觉得,我和他,没有将来罢了……”
凭着多年在话本爱情里流连的爱好,卫溪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是感兴趣,十分兴奋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管那么多做什么!而且你不是说想生个孩子?我瞧着穆二公子相貌出众才华横溢,你俩生个孩子一定不会差!”
许羡春无语凝噎。
穆容景倒是勤恳,这种事不遗余力,仿佛非要完成这个任务般,恨不得叫她三天出不了房门。
只是如今两人的关系都岌岌可危了,更遑论多个孩子……
最近隔天就要去医院,更新依然不定,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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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