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如昼。
红袖坊里莺声燕语,歌舞不绝。
卓玉成从屋里出来,胡乱套上衣裳,脖子上还留有欢爱的痕迹。
侍从见他衣衫不整,忙将遗落的腰带和佩玉送上。
“公子,明儿一早该回上京了。”
卓玉成一脸郁色,玉佩往腰上系时,不慎扯断了挂绳,蹙着眉随手把玉佩往地上一扔。
润泽剔透的玉石发出清脆一声响,顿时四分五裂。
侍从吓了一跳,面露难色:“这是李小姐送您的玉,怎么就摔碎了……”
李小姐是江南转运副使家的嫡女,卓玉成才定下亲事的未婚妻。
这玉算是人家李小姐赠的定情信物,听说要值几百两,竟就这么拿给公子满不在乎的摔了。
“一块玉罢了,我卓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卓玉成语气不耐,满身的火气还没平息,黑着脸径直踩过地上的碎玉出了红袖坊。
侍从知道他还因昨晚的事生气,少不得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国公爷不是给您安排了红袖坊的花魁,您可还满意?”
卓玉成哼了声,:“以色侍人也不过一时解闷,毫无新意。”
他纵横风月情场多年,图得是自在快活,此番来金陵,乃形势所逼。
若不是家中老祖母和李家早年定下婚约,他才不愿娶那个木讷寡言的李家小姐。
金陵多美人,比李家小姐美丽的女子多不胜数,尤其那日在街上匆匆一见许羡春身形纤纤,容色昳丽,便生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那时徐延未说明她的身份,卓玉成心痒难耐便叫人去打探,得知她是有夫之妇打了退堂鼓。
后来听闻她因多年不孕被夫家嫌弃,过得如履薄冰,在穆家并无地位可言。
一个不被重视的女人,就算他做点什么,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哪怕东窗事发,他也大可以说是她寂寞难耐引诱自己。
他喜欢娇软柔弱的女子,却也非黄花大闺女不可,知人事的女人,在床笫之间反倒别有滋味。
卓家皇亲国戚,府中养了一批精锐护卫,此次来金陵特意带了几人,昨晚正好派上用场。
谁知马失前蹄,功亏一篑,已经到手的人,竟然还能让她给跑了!
卓玉成好似痛失珍宝,心有不甘,一大早去打听,听闻许羡春已经安然无恙回了许家,更是追悔莫及。
他若亲自出手,美人已然躺在怀里了,如今许羡春生了防备,必然不好再下手。
想到这里,卓玉成愈发憎恨昨晚那个追上来救许羡春的人。
“救她那人,他们没看清?”
侍从喏喏道:“月黑风高,那人骑着马,瞧着身形是个年轻男子,样貌长相却没来得及细看。”
他们毕竟初来乍到,对金陵的地形不熟悉,后来追了大半个时辰,还是失了那两人的踪迹。
卓玉成对手下办事不力切齿痛恨,厉声斥道:“没用的东西,卓家养你们何用!”
“公子……”
卓玉成负手,面色阴郁往红袖坊街尾的府宅走去。
这座宅子是卓家的产业,他在金陵这段时日都住在此处,走得惯了倒也不必借光看路。
临近子时,四周的民宅愈发静谧,只有百丈之外红袖坊一带的丝竹声遥遥传来。
离宅子只有几步之遥时,侍从去开门,卓玉成不紧不慢的跨上台阶,忽然一股凉意拂过,眼前一黑,被人连拖带拽推倒在地,剧痛从四面八方袭来。
视线被黑布遮住时,只恍惚看到几个人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侍从听到凄惨的叫声回过头,便是看到几个黑衣蒙面人举着棍棒狠狠的往卓玉成身上招呼,不由得脸色大变:“什么人!住手!你们干什么……”
那几人视若无睹,只管狠狠揍着地上的人,开始卓玉成还惊声惨叫,没一会儿便疼得说不出话来。
大门打开,卓家的护卫蜂拥而至,几个黑衣人有所察觉,狠狠踹了卓玉成两脚,才手一挥,飞快消失在夜色中。
卓玉成的护卫没敢追上去,等看到黑布笼罩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卓玉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公、公子……”
卓玉成生得白胖,身上的伤有衣服遮挡看不出轻重,脸上血淋淋的倒是万般触目惊心。
偏偏那些人只是泄愤,没有攻击卓玉成的要害,故而他疼得肝胆欲裂,神智仍是清晰。
被人搀扶着起来时,鼻血流了满身,连连呻.吟,捂着脸哀嚎:“愣着干什么……报官啊!”
卓玉成的惨叫声引来四处延绵不绝的犬吠声,各家点了灯,纷纷出来查看情况。
百步之外六角重檐楼阁上,有人凭栏而立,寒露随风席卷,裹挟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叶旭掩鼻,啧了一声:“声音这么大,看来伤得不严重。”
身侧的人陷在黑暗里,没有接话,衣袍猎猎,清冷的凤眸与霜雪一般凛冽。
“这姓卓的一时半会下不来床了。”叶旭偏头,挑眉笑了笑,“怎么样,能消气了吗?”
今日午后,穆容景突然上门,叶旭好一阵疑惑,更惊讶的是他竟然叫自己安排打手。
他们两人自幼一同长大,又有同窗十载的交情,叶旭明白穆容景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听闻他要找人麻烦,顿时惊得连书也拿不住了。
追问缘由他也不说,只说是要对付那个风头正盛的卓家小公子。
穆容景何曾有求于人过,叶旭二话不说便应承下了。
叶家富甲一方,叶父起家时并非都是做得清白买卖,一些官府不能伸手的地方,都有叶父的生意,这些年下来,自然少不得结识一些黑白两道的人。
卓玉成不是什么好东西,整日眠花宿柳,迷恋女色,叶旭早看他不顺眼了。
只是他身有功名,不能动用自己手下的人影响前途,去黑市雇几个打手却不在话下。
那些人办事也利落,转眼就把卓玉成揍得连爹妈都不认识,叶旭光是看一眼那猪头似的脸都觉得惨不忍睹。
穆容景睨着卓家的府门,似乎还能听见卓玉成的惨叫声,语气波澜不惊,“今日之事,多谢。”
他转身下楼,叶旭赶紧追上,好奇问:“你和卓玉成有什么过节?”
如此怒发冲冠,可不是素日里清风朗月的穆二公子的作风。
话问完,叶旭忽然反应过来,露出恍然的神情。
男人冲冠一怒,要么是尊严受挫,要么是心上人受了委屈,要为她出一出气。
前者于穆容景来说不太可能,他心智坚定且强大,鲜少有同人针锋相对的时候。
叶旭认识他这些年,也没见过他什么时候雷霆震怒买凶伤人,今夜如此反常,除了是为了红颜知己,叶旭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铁树开花,太阳打西边出来,狠狠的震惊了叶旭一把,心中奇痒无比,不停追问:“是不是卓玉成做了什么冒犯了你的心上人?今日你才冲冠一怒为红颜?”
穆容景脚步一顿,淡淡说:“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他没有否认,叶旭更是来劲,拦住他的去路,满脸兴味:“你这么恨卓玉成,别不是喜欢人家李家小姐吧?”
穆容景莫名且离谱地看向他,仿佛他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笑话。
叶旭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错了,摸摸鼻尖悻悻道,“我这不是纳闷吗,问你你也不肯说。”
穆容景垂下眼,平声说,“眼下不是时机,日后再告诉你吧。”
其实是他心里没底,瞻前顾后,担忧许羡春并不真正接纳自己,哪怕他们已做过这世上最亲密的事,他仍然没有把握,能等来她的真心。
她行事向来洒脱,没有万全之策,他轻易不敢胡来。
*
次日一早,来向江南转运副使家提亲的卓家小公子深夜遇蟊贼受伤的事,传遍了金陵。
这事惊动了官府,知府下令追凶彻查。
蟊贼流寇作乱是常有的事,且打人的人遮住身形面容无迹可循,想在偌大的金陵城里大海捞针找到凶手并不容易。
卓玉成若是寻常富家子弟也就罢了,但他身后是卓家,是二皇子妃,轻易糊弄不得。
且朝中眼下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候,二皇子风头正盛,知府不敢怠慢,亲自上门去探望卓玉成。
看到躺在床榻上鼻青脸肿得辨不出人样的卓玉成,知府险些就绷不住了。
彼时转运副使一家和慎国公徐延也在,听见李家小姐哭哭啼啼的声音,知府简直头疼欲裂,忙含腰告罪:“卓公子放心,本官定将彻查此案,将凶手绳之以法!”
卓玉成脸上有伤说不出话来,身侧的侍从气势汹汹斥责:“你们金陵官府干什么吃的,一夜过去还没抓到凶手,当心我上禀二皇子,有你好果子吃!”
知府面色变了变,忙说:“本官一定还卓公子一个公道!”
徐延抬眼,淡淡道:“卓公子身份贵重,在金陵地界上受了伤,传到上京去,陛下难免怪罪知府大人管辖不力、治下不严。大人可担待得起?”
知府两股战战,不停擦着额头的冷汗。
他虽是金陵知府,可资质平庸,除可每三年述职进京一趟,哪里能得见陛下天颜,若真因此事招来上京的贵人,丢了乌纱帽,那可真是飞来横祸了。
谁知一语成谶,知府这头安抚好卓玉成和转运副使,回了官衙没来得及歇口气命人去追杀凶手,隔日一早竟就迎来三皇子大驾。
知府叫苦不迭,也就一日的时间,此事就传到了上京?
听闻三皇子仪驾进了城,知府恨不得自己赶紧晕过去,别再经历这些让人肝胆欲裂的纷纷扰扰。
好在三皇子只是微服私访,没有闹得人尽皆知,知府去迎驾时,诚惶诚恐地告罪,说自己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把凶手绳之以法。
然而,三皇子只是挑了挑眉,略有意外,“卓玉成受伤了?”
知府一滞。
听三皇子这口气,怎么不像是为了卓公子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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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