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又逢冬至节,金陵城里比以往还要热闹。
长庆楼宾客盈门,穆家人应邀至厢房时,杨氏夫妇已经带着杨思柔先行等候。
这样场合下的意图不言而喻,两家人坐一起无非是为了穆容景和杨思柔。
偏偏一向热衷围绕景哥哥转的杨思柔,今日倒是出奇的安静,听母亲和姨母说话,三句不离自己,忍不住说:“景哥哥都有喜欢的姑娘了,还折腾干什么?”
小吴氏笑容一滞:“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我早说过景哥哥藏着要送心上人的簪子,你们不信,正好今日景哥哥在,你们大可以问他!”
那日在穆容景书房听他亲口承认有了喜欢的人,杨思柔回去大哭一场就慢慢释怀了,死缠烂打的事她做不出来,甚至觉得若真和景哥哥这样冷淡疏离、不解风情的人共度余生,并不是多愉快的事。
偏偏父亲母亲对此不以为意,说这是穆容景搪塞之语,早早的说好冬至日见面,让她多与穆容景说说话感情总能升温。
可从进门到现在他连多余一个眼神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拒绝的意思表现的明明白白。
小吴氏见外甥如此,便知女儿说的是实话,半开玩笑地问:“那容景你的簪子送出去了吗?”
袅袅的热气氤氲在眼前,许羡春咽下嘴里的红豆糯米饭,听见穆容景轻飘飘的声音:“送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
杨思柔之父杨介然捻着胡须,对此一脸兴味,“哦?当真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他对女婿的人选没那么执着,穆容景若是真喜欢杨思柔,何必等到今日。
还不如说清楚彻底断了吴氏姐妹俩的念想。
穆容景颔首,声色听不出特别的情绪来:“是,私以为未到时机,才耽误至今。”
这下杨介然更是好奇:“到底哪家姑娘能得你如此青睐?”
“早年相识,尚不知她能否应允我,且要过几日,她若拒绝,我倒没脸告诉姨父了。”
许羡春动作一动,握紧了手里的银筷,想起昨夜他声色喑哑,附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他说三日为期,她若没有改变决定……
眼下他说这话,分明是提醒她要记得这场约定。
可旁边不懂他话里的深意,杨介然道:“烈女怕缠郎,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那日。”
这些事上男人在总是好脸面的,万一人家姑娘不愿意,说出来也折损自己的面子。
一旁小吴氏听见这话,不由得瞪了丈夫一眼,明明是叫他撮合容景和女儿,现下怎的倒是对外甥的心上人感兴趣。
她原是存着十足的信心,眼下听见这些话,见穆容景的确不喜欢杨思柔,也没了再撮合的心思。
吴氏本是和妹妹一条心,谁知又让穆容景拒绝,面上有些不好过,饭后杨思柔坐不住要去闲逛,便推他一把:“跟你表妹一起去。”
杨思柔噘着嘴:“表嫂和我去就行了。”
往常吴氏若是这么叮嘱穆容景,他一定不愿意,今日竟出乎意料的点了头。
许羡春被拉着一道出了长庆楼,杨思柔回头看到穆容景跟在身后,怏怏不快嘟囔:“怎么景哥哥也跟来了……”
许羡春不禁疑惑,她先前不是喜欢穆容景喜欢到非他不嫁的地步,怎的转眼倒像是死心了?
没忍住回头去看他,谁知他正好也看过来。
四目相对,那双漆黑的凤眸里有笑意一闪而过。
许羡春无端想起昨夜那些荒唐事,面上发烫,倏地扭过头。
有了今早的前车之鉴,许羡春难免对他生出防备,好在大庭广众之下,穆容景身正行端,并无任何逾矩之处。
她们在前边走着,他便不远不近缀在后头,清隽出尘的模样引得过往的小娘子频频回望。
走了一阵,许羡春才发现杨思柔出来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而是越过热闹的坊市,直直往前走。
等在一家清幽雅致名为“流音阁”的乐器铺外停下,许羡春明白过来她的意图。
流音阁地处偏僻,过于清静,少有行人经过,以杨思柔爱热闹的性子,应当是找不到这里的。
除非这里有什么东西,能值得她跑这么远。
许羡春正不解,只见竹帘后人影憧憧,月白色衣袍晃动,不多时一道修长的身影行过,停在堂中搁着琵琶的柜台前,拿起一把琵琶。
杨思柔欢欢喜喜进门去:“先生!”
那人回过头来,仪容清肃,雍雍穆穆,一派温文尔雅的风度。
看到杨思柔也是清清淡淡的神情。
“杨三小姐。”
杨思柔在家中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年幼夭折。
她浅笑嫣然,“我的琴修好了吗?”
“原是答应送到贵府,不想三小姐亲自来取。”他抬手招来随从,“玉山,去取杨三小姐的琴来。”
趁着玉山去取琴的功夫,杨思柔又赶着和他说了几句话。
许羡春听了半晌才理清来龙去脉。
眼前这人姓谢名襄,上京人士,既是这乐器铺的东家,也是位乐师,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八月才到金陵开了间乐器铺子。
杨思柔有一把古琴,乃堂兄杨居安所赠,不懂音律的人一时心血来潮要学琴,少不得要请老师指点。
谢襄应邀上门时,杨居安正好回乡省亲,两厢见面才发现是旧相识。
谢襄曾是宫廷乐师,教过皇族宗亲子弟,如今教杨思柔这个连古筝古琴都分不清的初学者着实屈才。
旧友所托谢襄不得不从,但他心细且颇有耐心,不厌其烦地试图教会这个毫无天赋的学生。
来回数日后,还是小吴氏觉得女儿实在不是弹琴的料,让谢襄来教实在大材小用,打消了把女儿培养成大家闺秀的念头。
杨思柔虽无资质,但对古琴颇有热情,奈何技艺不佳,学琴时勾断了琴弦,顺理成章地又找到谢襄。
谢襄的随从玉山见了这古琴便说眼熟,她这才得知这把做工精美、音色极佳的古琴竟是谢襄当年亲手所做。
如今这琴辗转几年又到了谢襄手里,杨思柔不由得感叹缘分深厚,郑重其事地接过他递来的琴:“多谢先生。”
来者即是客,谢襄请后面跟来许羡春和穆容景入座,亲自燃炉煮茶:“敝店寒微,不周之处往诸位见谅。”
杨思柔对满堂各色的乐器很有兴致,东张西望看了一阵,回头问谢襄:“我听闻先生从前是敬贤长公主府的乐师?”
谢襄斟了茶,修长的手指轻推杯盏到她面前,淡淡应了声:“是。”
杨思柔目光灼灼:“那长公主好看吗?”
“长公主殿下凤仪万千。”
谢襄出身贫寒,意外得公主赏识入府,举荐为皇亲宗室子弟教受音律。
杨居安也是那时候结识谢襄,回金陵省亲时提过几句,杨思柔便记在了心上,正好如今遇到谢襄,更是忍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我听说这位长公主一生未嫁?是不是真的?”
上京离金陵不算远,杨思柔身在世家,对一些皇室秘辛略有耳闻。
何况有关这位敬贤长公主的传言,当年也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有个从长公主府出来的人,更是想寻根问底一探究竟。
敬贤长公主乃当今天子亲胞妹,是先帝唯一嫡出的公主,自幼受尽宠爱,千尊万贵。
但长公主年近四十,却未曾婚配。
二十年前,长公主随先帝北上私访,途中遇山贼作乱失踪。先帝派人剿匪,寻而未果,京中甚至还一度流传出长公主遇害的传言。
然而半年后,长公主忽然回了上京,小腹隆起,有了身孕。
但后来长公主府并没有出现孩子的身影,有关她身怀有孕的传言大有可能是捕风捉影,如今二十年过去,早已不知真假。
只是市井里提起敬贤长公主,难免会想起当年的事,以至于过去这么多年,仍是一道未解的谜题。
杨思柔的好奇溢于言表,谢襄对此只是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在下近年才到公主府,未曾听闻。”
这些毕竟是皇室秘辛,不管谢襄知不知道,再问就逾越了。
许羡春轻拉她一把:“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杨思柔意识到自己失言,抿了抿嘴,指了指才修好的古琴,笑眯眯道:“今日正巧,先生得空,指点我一二吧?”
谢襄静默了须臾,微微颔首:“好。”
把琴摆上案,杨思柔立刻挺直脊背做出弹奏的姿态,回头见许羡春和穆容景还在,忙说:“表嫂,景哥哥,你们先走吧。”
许羡春无奈,见她满心都在谢襄身上,只好先行离开。
杨思柔身边有婢女,也不必担心什么。
转身出流音阁,走出一段路才想起穆容景还跟着自己,脚步一滞,蓦然回头,发现他就在几步外。
见她看过来,他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想起他早上的行径,许羡春握紧了左手,顾忌如意还在场,若无其事地开口:“二弟不必跟着我。”
穆容景唇角微沉,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嫂嫂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许羡春看着他隽秀的眉眼,心中羞恼,虽然两人已经做过那样亲密的事,但白日面对他,还是有股无所适从的窘迫。
尤其他潮湿的气息顺着锁骨往下,落在肌肤上,她的手指无意识穿透他浓密的黑发时,如置云端的沉浮,至今记忆犹新。
耳根泛起一层薄红,她正要开口,路过的行人大摇大摆从她身侧挤过去,脚下的泥泞溅在缃色裙裾上,留下一团显眼的痕迹。
那几人连看也没看一眼。
如意心疼这上好的衣料,冲那几人怒声说:“怎么走路的?这样不小心!”
前面的几人应声回头,锦衣华服,十足的纨绔子弟。
看到许羡春,为首一个体态肥胖的男子挑了挑眉,肆无忌惮打量她一番,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小娘子要讹人?”
这章在车上写的,出门在外,细节待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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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