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最后也算掰回一局,可回程的路上,所有人都安静到压抑,就连萧梁都只是稳稳当当赶着马车,除了马儿的鼻息声,就只剩下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好不容易回到了融雪山庄,眼看沈知墨下了马车,抬脚就要往院内走去,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王爷!”
沈知墨停下脚步,回了头。
大家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一个大胆的站了出来:“王爷对不起,是属下给您丢脸了,您责罚我们吧!”
有人领了头,大家也有了勇气,纷纷开口道:
“是我们错了。”
“我们以后一定更加谨慎!”
“请王爷责罚!”
……
萧梁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好奇沈知墨会如何处理。
其实也不难猜,毕竟这样的事情可不少。要么罚俸要么杖责,大不了逐出府去,更甚者就算打死了也是有的,到底是丢了主家的脸面,事情可大可小,说起来也是都有理的,只是……萧梁微微抿紧了唇,眼神沉了下来。
“和你们无关。”
淡漠的嗓音让萧梁微微一愣,随即心里一松,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丝轻快的笑意,他看着沈知墨,眼中浮现出别样的神色。
沈知墨自然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奇异的目光,下意识侧眸瞥了萧梁一眼,而后被那含笑的双眸震得一颤,疑惑又嫌弃地皱起了眉。
“行了,”他一个白眼收回了目光,对着侍卫们道,“不就是在宫门外聊了会儿天,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人想要逞逞威风罢了,还是你们觉得作为本王的下属竟被一个国舅训斥,心里不痛快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而后连声答道:“当然不是。”不齐整的声音显出了几分仓皇。
沈知墨冷着脸:“那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完便转身朝着内院走去。
望着沈知墨离开的方向,萧梁抱着手靠着墙壁眯起了眼:“啧……”
不对劲……特别不对劲!
*
沈知墨回了房,刚关上房门就听一旁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
“演得不错。”
沈知墨猛地转身,就见萧梁正趴在右边的窗户上,一手托着腮,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得意,就像是在告诉他——我看穿你了。
沈知墨沉默的看着萧梁良久,最后转身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萧梁抬手一撑,轻盈地越过窗户落进了屋内,两步走到沈知墨身旁,一手撑着桌子,一手飞快地夺取了他手中的茶杯,仰头喝尽了杯中的茶水。
沈知墨抬眼瞪向萧梁,却得来一个挑衅地挑眉。沈知墨深吸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你可以多给我几分信任。”萧梁俯身,直视着沈知墨的眼眸,低声道。
“多几分信任?”沈知墨往后一靠,懒懒倚在太师椅上,“凭什么?和你时隔多年第二次见面,本王就同意让你进了王府当侍卫,这样的信任,已经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竟然还想得寸进尺?”
“小殿下,您调查应当也调查过了,以你的聪慧,难道会猜不到我的目的?既然是共赢的事,何不相互给个方便?”萧梁微微一笑,“今天在皇宫外,你的那些侍卫放肆地聊天,其实是演给别人看的吧?为了塑造一个御下不严的闲散王爷形象。我也真是傻了,一开始竟没觉得不对。”
就这么被明晃晃地戳破剖析,沈知墨却没有发怒,反而重新拿了个杯子,一边斟茶一边悠然问道:“哦?那你后来又是怎么觉得不对了呢?”
“如果你真的管教无方,那这些侍卫非但不会因此告罪,反而会像你说的,觉得不痛快,更甚者蹬鼻子上脸,觉得你……”萧梁紧盯着沈知墨的眼睛,薄唇微张吐出了两个字,“无能。”
沈知墨歪头思索了片刻,点点头:“有道理。”
萧梁轻叹一声,站直了身体:“只是做给别人看也就罢了,回府后又何必继续在我面前演戏?”他眉眼低垂,似乎很是哀伤的样子。
沈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最后有些嫌恶地皱起眉:“要犯病就滚出去。”
萧梁见好就收:“说真的,殿下大可以信我,我说过,我的目标不在你。”
沈知墨与萧梁对视了片刻,最终垂眸默默地重新拿了杯子倒了茶,轻抿一口,而后才不咸不淡来了一句:“哇哦,原来你来当我的侍卫是动机不纯。”
萧梁嘴角抽了抽。
明明是心照不宣却非要假装不知道,怕是在憋着什么坏……
“既然如此,想来你也是看不上我这微薄的俸禄,”沈知墨点点头,“也对,江湖豪侠义字为先,谈钱,那是对你的侮辱。”
说着,高声喊道:“夏禾。”
夏禾闻声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个红酸枝八仙食盒走到了沈知墨身前。
“好生伺候着这位萧大侠,切不可在吃住上有任何怠慢,不过俸禄就不必了,咱们可不能让铜臭味污了萧大侠的气节,”沈知墨歪头一笑,“萧大侠,您说呢?”
萧梁无语凝噎,最后给沈知墨竖了个大拇指,翻身跳出了窗外。
望着大开的窗户,沈知墨只觉得心情舒畅,悠然地喝上一口莲心露,更是觉得神清气爽。
夏禾含笑,将手上的食盒放到了沈知墨身前的桌案上:“主子,这是华清宫送来的,长公主殿下给您带了话,说她一切都好,希望您也能好好照顾自己,别忘了吃早膳。”
打开盖子,里面是精致的糕点,半透明的糯米糍糕内包裹着花型的豆沙。
“透花糍!”沈知墨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从前母后教我和阿姐做透花糍,我却怎么也做不好,不是跑了馅儿就是塌了形,还是阿姐得了母后的真传,也是许多年没有吃到了……”
他的话语一顿,目光久久停留在盒中的糕点上,眼中的温度却渐渐冷了下来,本该叠成三层的糕点俨然缺少了最上头的一个。
“最近阿姐那,可还稳妥?”
“主子放心,长公主一切都好,身边人也都是老实的,不过公主殿下要给您送东西,中间到底得经过其他人之手,因此还是取了个糕点请兰心姑姑验了毒。”
沈知墨点点头,接过夏禾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如此便好,阿姐那命人小心看顾着,非可信之人别往阿姐身边放。”
“是。”夏禾抿了抿唇,到底犹豫地问出了心里的疑虑:“主子,那……萧梁呢?真的可信吗?前些年宫里安插到咱们身边的人也不少,尤其是那大皇子……如今好不容易消停了些,您却又重返京城,会不会……”
“我收拢不了这样的人,沈知崇更不行。”沈知墨拿起一块透花糍咬了一口,一大早入了宫,到现在没吃上早膳,确实是饿的有些难受了 。
吃下一个透花糍,沈知墨接过夏禾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回京路上他主动与我解释流民的由来,就是在向我透露他的来意,他大概也是猜到,只以‘报恩’并不足以让我采信,等我耐心一过,他就会被我逐出庄去。不过他为何会选择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这点我也是不太琢磨得透,让秋露找人先盯着吧……秋露呢?”
“方才暗卫来报,估计过会儿就来了。”
正说到这,房门便被敲响,随后秋露走了进来,夏禾欠了欠身,转身便打算离去。
“对了夏禾,”沈知墨将人叫住,“今天随我出门的那队侍卫全部有赏,另外……”他咬了咬牙,“再叫人教教他们怎么演戏,好好提升下演技。”
夏禾微微一愣,随即捂着嘴轻笑:“是,主子。”她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屋内,走时还贴心地把门窗都给关好了。
沈知墨拿起茶杯,一边喝茶净口一边看向秋露。
秋露会意,说起了暗卫回报的消息:“在南水县水患时,萧梁确实出现在了附近的乐平郡,那郡里的粮商趁着天灾把粮食都涨了高价,萧梁把人打了一顿,很快那粮商就哭着讨饶并开仓放粮。”
沈知墨挑了挑眉,是萧梁会做的事。
秋露接着道:“但萧梁前脚刚走粮商后脚就去报了官,如今那郡守已经对萧梁发布了海捕文书,只是自离开乐平郡后萧梁便失去了行踪,直到您回京路上才再次现身随您来了融雪山庄。好在如今南水县附近的几个乡郡都在接纳难民,诸事繁忙,因此这海捕文书一时还没有传到京城。”
“这么说来,他确实是为了那些难民而来。”沈知墨手指轻点着桌面,思忖道,“可如果仅凭他一人,真的能在官府通缉的情况下把流民护到京城?而且为什么是我?”
一时想不出个结果,沈知墨只能暂时放下疑虑,对秋露吩咐道:“先盯着吧,另外找人去敲打敲打那个粮商和郡守,啧,虽说我没有什么实权,可到底挂着个朝廷的头衔,真是丢尽了脸。”
所谓敲打自然是找人去威逼恐吓,如果能找到些违法的证据直接罢了那废物的官职,再连同那奸商一道送进去那是最好不过,反正是不能直接从朝廷方面施压。
毕竟他沈知墨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就算入了朝也是去那冷清的可怕的崇文馆。
崇文馆素来是掌经籍图书校理书籍,虽然事情总做不完但也确实清闲,因此其下设立的官员职位也不多,不过学士二人,校书郎四人。
如今沈知墨来了,挂的自然是学士的名头,那便是学士三人,校书郎四人。
崇文馆的点卯时间在卯正。
沈知墨并不着急,直到卯时两刻才悠然醒来,洗漱早膳一样不落,眼看着着日头渐渐升起,已然过了卯正才出了门。
虽说时间还早,但城门处已然排起了长队,附近乡村的百姓们背着箩筐挑着扁担,打算把自家的鸡鸭鱼菜送到早市上卖个好价钱。
白霜挥了挥缰绳,驾着马车打算绕过长长的队伍,可刚走进,却听到了一阵喧闹 。
“大人您通融通融吧,我家姑娘太小了,跟我们赶了这么多天路真的熬不住了。”
“不行不能进,你们好端端的城东不待,跑到城南来闹什么事!”
“城东的大人非说我们进城是要扰乱治安,可我们真的是来寻亲的,不是去城里乞讨!您就让我们进去吧,您看,这是我的路引,还有这个,是我舅父给我的信……”
“去去去,说过了不能进就不能进,一边去!”
“可这……其他人不都进了吗?”
“南水县来的一律不能进,懂了吗?再啰嗦就治你个聚众闹事之罪!赶紧走开,下一个!”
……
南水县的一律不能进?
听到声音的沈知墨撩开帘子,就见一个守城门的侍卫一把推开了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
这时,旁边传来“噔噔”两声,是萧梁骑着马走到了他的窗边。
“小殿下您看,这座皇城,太高了。”
顺着萧梁的视线,沈知墨微微仰头看向了城墙。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沈知墨转头看向萧梁,平静地问道,“砸了它?”
“……”
砸?怎么砸?造反吗?
萧梁一本正经地思索片刻,最后得出了结论:“倒还不至于,毕竟……”他微微俯下身,朝着沈知墨咧嘴笑了,“还有殿下您在。”
真好。
沈知墨在心中想到,又是一个疯子。
他扫了一眼队伍旁仍旧在苦苦哀求的南水县人,最后被一个父亲抱在怀里的孩子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虽然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旧脏污,但脸上却是干净的,一双明眸本该大而有神,此时却噙满了泪,她的目光在守门侍卫和自己父亲之间来回游移,充满了无措与恐慌。
一双稚嫩的小手紧紧拽着父亲的衣襟,就像在拽着她最后的安全绳。
沈知墨撩着帘子的手轻轻一颤,垂下眼眸,沉默地放下了轿帘。
萧梁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他回眸看了被挡在城外的南水县人一眼,心里刚升起些许焦躁,就听启程往城内走去的马车里顺着风传来了一句:
“后天中秋,你休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