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娇娥 第2章 教妻

十一月的扬州城微冷，但阳光仍然明媚耀眼。柳絮沐浴在阳光里，终于让冰冷的躯体逐渐有了常人的温度。

透过万字图案的漏窗向外望去。窗下是一方水池，水池里有奇石假山，零星的荷叶下有几尾鲤鱼来来往往、轻快敏捷。再往前沿着围墙有几竿翠竹，绿色依旧。其下是石桌石凳。石桌石凳由自然原石抛光制作而成，材质并不名贵，胜在造型别致，颇具野趣。

“怿儿还在读书，为免她胡思乱想，不曾停了她的课。”昨夜林月明哭了一场，两人之间倒是少了些许尴尬。说起林悦怿，林月明眼里满是慈爱。“待中午下学便让她与仙姑见面。”

“我与先夫人差距甚大，不怕悦怿看出不妥吗？”为了引她的魂魄入体，林月明遣散了家仆。唯一留在家中的除了悦怿的老师谢安之以及比悦怿略大两岁的小丫头谷雨，便只有他的一个心腹侍从林存孝了。

“过去一年家里杂事繁多，夫人极少与悦怿见面。后来病情越发严重，夫人恐她病时的容貌惊着悦怿，索性不允悦怿来见她。”

“夫人一向身体极好，直至去时，她都认为自己能好起来。”虽知眼前之人已非自己的婠儿，林月明仍能越过枯槁的容颜看到堪堪一年前明媚活泼的妻子。

“仙姑不必担忧，我已和悦怿解释你因大病丢失了记忆，悦怿最是懂事体贴，她不会追问的。”

“至于京中岳母，我已去信说明此间种种。仙姑携悦怿回京后，借养病之由深居简出即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倒不必同达官贵族过多交际。”

不待柳絮发问，林月明用勺子喂了她几口蜜水后，便摆出了长谈的架势。

历来皇权的交替都异常凶险，当今更是严峻。太子被废之后，朝堂之上人心浮动。就算有太子失势和几位重臣被抄家的前车之鉴，从龙之功仍让不少官员纷纷下注。

他蒙圣上厚爱，先是点为前科探花，后派遣两淮巡盐御史。

林月明原本以为远离京城就远离了朝堂的争斗，可皇上交付的事情还未查清，他就先丧子后丧妻，他却连这是意外还是警告都分不清。

两淮盐务牵涉之广已出乎他的意料，只得告假在家，暂避锋芒。

林月明身材消瘦，体弱多病，自记事起吃饭就比吃药准时。但躯体的孱弱并不意味着意志也同样弱小，他定要将两淮盐务的问题查个水落石出。

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先保护好悦怿，他和婠儿唯一的血脉。

国公府虽已有败落之势，但在京城无人敢欺辱。岳母身份尊贵且颇有手腕，有岳母的照拂培育悦怿必能寻得一如意郎君安度余生。

而两位舅兄身居闲职，若不主动投诚不会卷入皇家的是非中。

林月明以为这样的安排可保悦怿一生万无一失，可悦怿的卦象却显示为大凶。这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还好上天有好生之德，终于让他在绝境中寻得一丝转机。

“虽说现今‘八贤王’一呼百应，众望所归，但在我看来却凶险至极。圣上虽然苍老，却容不得皇子觊觎皇位。”林月明想不明白，太子走不通的路，‘八贤王’认为换个文明的路子就能走通吗？

“如今局势复杂，我猜不透圣上的心中所属，但‘八贤王’是没有可能的。”林月明不知道两位舅兄究竟有没有卷进皇位之争，但他还是仔细将朝堂之势分析给柳絮听，好让柳絮对以后悦怿与国公府的往来尺度有个分寸。

“如今无论功私，我都要将圣上交代之事查清。扬州不是久留之地，我会尽快安排你和悦怿进京之事，只要我的人马能够进京，你和悦怿必能得到圣上的护佑。”

“这半年我家财散尽，已近疯魔，想必那些人会有片刻松懈。此事我有八成把握，只等仙姑身体好转，便即刻启程。”

男人自信肯定的语气，坚毅锐利的眼神让柳絮情不自禁的点头。

“夫人的嫁妆我交于仙姑代为保管，经营管理之事还望仙姑费心。田庄铺子的账册，待仙姑行动便利，我便取来一一说明。”

“夫人的陪嫁仆妇皆已安排妥当。若是岳母问起服侍之人，就说原以为必有一死，已安排他们嫁人了，如今好了却要返京，不好召回照顾。”

又道：“京中林府不常有人住，但胜在位置僻静，邻里和谐。你若是不喜欢，也可另寻它处。”

诸事妥善，无不尽心。

“悦怿之前的事呢？”每次接新学生，柳絮都会做一个调查问卷调查学生的性格和能力，除了帮助她快速的了解学生还可以迅速成立班级管理团队。但是她可不能初见悦怿就甩她一张调查问卷，只能通过悦怿的爹多多了解情况。

“悦怿啊！她今年六岁了。”林月明长叹道。“她生来和我一样体弱多病，但论聪颖则胜我许多。四书早早读完，现在跟着先生学习《诗经》，若非这一年断断续续，就算是《尚书》也该念完了。”

柳絮震惊，悦怿六岁读完四书。她所在的时代六岁的孩子在做什么呢？语文在学声母韵母，数学在学十以内的加减，英语在学二十六个字母，绘画在学涂色。

就算是天才神童，六岁也不适宜读如此多的书。更遑论四书五经里的道理须得去人时间走一遭，才能明白其中道理。

六岁除了学习，更应该到自然到社会中去。

“但或许是缺少兄弟姐妹的原因，悦怿总是娴静有余、活泼不足。”国公府兄弟姐妹众多，原本悦怿去国公府是最好的安排。

正说着，敞开的门外走进来两女童。穿着浅紫鸡心领绣有梅花的仕女襦裙，内着白绸竹叶竖领偏襟中衣，梳着百合分髾髻，配有玛瑙玉石并海棠点缀的是林悦怿。旁边高一个头的小丫鬟身穿浅粉衫，外罩蓝布背心，腰系白色汗巾的便是林悦怿的贴身丫鬟谷雨。

往常林悦怿来找娘亲时必有丫鬟通传，忽而林夫人身边的仆从俱都遣散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进入娘亲的寝居，故而一直在门口徘徊。

直至林月明看见她，笑道“悦怿，快来看看你娘。”

待走近看时柳絮不由感叹，真真是极漂亮的一姑娘。

虽是自小身体羸弱，屋里常备的药品比吃食还多。但头发黑亮浓密，碎发极少。皮肤清透白亮，似初生的婴儿一般无半点瑕疵，在阳关的照射下隐隐发光。眉似细羽、眼若圆杏。鼻梁不高但小巧玲珑，嘴唇较偏薄但红润如四月中旬的樱桃。

只是这个孩子真的太瘦了，浑身上下除了脸颊没有半点肉感，手腕更是只有柳絮两根手指那般粗。

“娘，您好些了吗？”悦怿忍住泪意问道。

林悦怿已经小半年没见娘亲了，印象中娘亲就算有许多烦恼但总是神采奕奕的。可曾经温暖的手掌握上去冰凉，眼眶深陷，唇色乌青，怎能不让人伤心。

“娘没事。悦怿还这么小，娘怎么可能忍心离开悦怿。”平常总爱抱别人小孩的柳絮恨不得将属于她的小女孩抱进怀里，奈何身体全然不由她控制。

柳絮只得用力控制右手回握悦怿小小的手，她在任教的过程中还未见过这么漂亮瘦弱的女孩子，顷刻间恨不得把世间最有营养的食物都做给她吃，好教她长胖一点，健康一点。

“真的吗？”悦怿发自内心的笑道。“娘亲以后都不会离开悦怿吗？”

“不会，娘保证。”柳絮点头，想使得这个承诺更具有说服力。

“如今见了娘就把爹爹忘了吗？”林月明抱起悦怿让她坐在贵妃榻上，装作吃醋一样问道“今儿学了什么，怎么不说给爹听？”

揽着女儿小小的肩膀，林月明越发心酸，又道；“从明日起，爹来教悦怿读书怎么样？”

“真的吗？”悦怿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两年来家里事情不断，爹娘虽时常笑着问她生活学习上的事，但机敏如悦怿又怎么感知不了父母情绪的低落和家里紧张的氛围。她一向乖巧懂事，每日读书上学从不胡搅蛮缠，心里只盼着看到每天爹娘听自己念书时脸上的那一抹笑意。

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后，悦怿兴致勃勃的跟父亲说起了今日学习的内容。“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兮。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稚嫩的童音让柳絮和林月明的脸上都有了和煦的笑容。林月明又问道：“作何解释呢？”

“诗中女子期盼见到她的郎君就像我期盼见到爹娘一样。”林悦怿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那种想要见到某个人的心情她已经能感同身受了。

“怿儿。”林月明爱怜的摸了摸悦怿的发髻“爹娘会一直陪着你。”

正说着，不知谁的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计。

坐在矮凳上的谷雨不好意思的捂着肚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早就饿了。

“谷雨，你去厨房里让他们送饭过来，姑娘今日就在这里用饭。”又吩咐“你就留在厨房吃，不必再过来。”

“今日请了珍味斋的厨子来做菜，他们的招牌菜‘雉羹’很是鲜美。”又同妻儿说起做法“用火泉水煮五色米，再用米液精华烹饪野鸡最后做成入口绵密，鲜香俱全的肉粥。”

又说“怿儿换季时总爱咳嗽，我看这火泉就很好。”

火泉又称竹沥水。把新鲜现砍的竹子放在火上烤，竹子经过火烤之后竹径内的养分从两头的切口处流出。其汁液为棕黄色澄明液体，有清热镇惊、润燥涤痰之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