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好装备,黎予转头对着蹲在水边的马文州发懵。
马文州察觉到他的目光,平静地问:“我应该旷工吗?”
黎予比了个中指:“你该当鳏夫。”
马文州抬脚把他踢下去。
黎予落进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沉船中的气体失去了结界的阻挡,大规模溶解在水中。此处距离源头太近,连普通人都能闻出湖水散发出的浓烈腥臭。
当地负责对接的后勤人员干呕几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有什么鱼沤在里头了吗?”
黎予用脚蹼划动水流上浮,闻言笑道:“一鲸落万物生啊。”
他看向马文州。
马文州对上他的视线:“你自己把活都干完,我就安心回去当保镖。”
“那我得抓紧。我可不想当鳏夫。”
他含住氧气管,一个猛子扎下去。
水面被探照灯打得胜过白昼,寻找到江珑提到过的锚并不难。
黎予顺着锚身缠绕的渔网摸索,抓住锚头链接的铁链。
这根铁链足有三指粗,黎予顺着它的走向一路摸索,最终碰到一层深厚的淤泥。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铲具,左手拉住铁链固定身体,右手顺着铁链根部挖掘。
只几分钟,一块腐朽的木板显露出来。
黎予从储物袋中抽出一张避水符拍上。符纸在水中溶解,留下淡薄的色泽。
他握住铲把向下用力敲击,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均匀裂口出现在船身。
船中的气体顶住水压将符纸划分出的界限撑得微微向上隆起,仔细看来,整个船身沿着铁木表面被一层肉眼难见的气泡裹住,气体外溢即时停止。
黎予双手撑住裂口边缘,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下方堪称干燥的空气无法提供支撑,他微微屈膝抵消装备的负重。
身侧空气蓦然凝为实体,黎予微微偏头躲过一片气刃,手中杀威棒已经齐备,手腕一翻便将方才偷袭的魂魄抽散。
黑雾游鱼般聚集将他包裹,层层围住猎物。
只一瞬,包围圈中金光乍现,裂开几道光痕。黎予从中脱身而出转了转手腕,挥棒将残余一扫而空。
空气中的污浊尘土般落在地面,他摘下呼吸管,吐出一口浊气。
船中的残魂经年累月地积累,下层作为单向进入的祭坛禁锢了它们的转生,吸取力量滋养自己,将这方空间填充成充满有害气体的炼化场。
黎予使用的避水符圈起的范围比祭坛实际掌控范围更宽,受制符人掌控,此时将它重新开辟为任黎予动作的净土。
那多年修为的老鱼一时半会发觉不了此地的变化,黎予不着急,抬起头观察自己落进的舱室。
当初马文州的情绪可算不上好,直接带江珑找到了祭坛上方直捣黄龙,他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此时他身处的应当是一处仓房,脚踏着临近走廊的墙壁。
歪在墙角的货物包装已经在极高的湿度中锈蚀,黎予用哭丧棒扒拉两下,似乎是某种矿石。
按例采样上交,他扯开门栓,跳进走廊。
走廊空间逼仄,黎予只能弯腰前进。
江珑后来对祭坛的描述听来十分开阔,黎予猜想应当是在船身之下形成了一处空腔。
他考量片刻,放弃了直接敲开隔板跳下去的方法,挨个搜查走廊中的房间。
下方高度落差太大不好行事,黎予先将和进入的房间平行的屋子一个个搜查过去。
再次拨开矿石的包装,黎予停住脚步。
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体内积蓄,如果要形容,那大概就是……
他将杀威棒高高扬起,敲在矿石表面。
这一棒蓄了十成十的力,一声金属相撞的巨响,矿石裂出一条深深的裂缝。
黎予用手电朝中照射,险些被碧绿的色泽晃了眼。
这竟然是装了整整一船翡翠原石。
黎予把手电贴上切面啧了一声:“满绿,这算不算湖底的宝藏啊。”
被他敲下的原石外壳闪着星点微光,黎予把它拈起来瞧了瞧,轻易地捻下一层粉末。
这并不是灰尘,而是一层灰白色的颗粒,感觉更像……骨灰。
他不作逗留,径直跳进了下方的房间。
这已经是走廊的尽头,应当在壁画中极其边角的地方。
黎予故技重施将木板敲开,险些被冲上来的大片黑雾迷了眼。
防风打火机点燃引火符,青白的火焰将它们烧成了一处井喷口。黎予蹲在旁边等了两三分钟才见到火势消散。
下方埋藏的都是鱼子鱼孙,要那大鱼不知道实在苛求。
他纵身一跃,跳进下方的深渊。
这里的空间和上方差别实在太大,上下足有六七米的落差。
黎予将手电筒拧到最大朝上看去,眯着眼的慈祥狐母半跪,一双狐狸眼黑漆漆地瞧着他,身旁围绕着两只小狐。
黎予敬了个礼:“嫂子好。”
下方即是先前提到的身后深厚鱼群尸体。
黎予伸手下去,掏出一根白花花的人类腿骨。
他嘟囔:“吃得怪干净哈。”
拍照取证后,他看向旁边那条裂缝。
这处从避水符生效开始就隐隐指引着他,此时已经强烈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
黑压压的鱼群不断用头吻撞击结界,将透明的结界微微顶出一个凹陷。
忽然,鱼群的动作停了,水中闪着银白的光。
光源动了——它和黎予隔着结界、隔着嶙峋的几米水波。
那光不是头顶探照灯的折射,而是这只老鱼精的眼睛。
黎予伸出右手晃了晃:“嗨。”
鱼精没有发起进攻的原因就是这方祭坛。
它依托沉船而建,底部却已经被鱼群侵蚀得不成样子。它已经彻底成了这个族群的桃源。
至于上方的狐母像……
此时的位置和黎予来时的淤泥已有十余米落差。要在视角盲区求救几乎不可能。
那鱼终于下定决心摆出了攻击的架势,摇动尾鳍朝祭坛冲来。
可下一瞬,它的动作便停了,整条鱼身绷成了一条直线。
黎予说:“你早来其实早就结束了。”
马文州冷哼一声,拽着鱼尾将它甩去了一边。
黎予解开结界向上游去。
周围一拥而上的鱼群被他挥舞着哭丧棒驱逐,马文州的身影擦过他手边,取走了杀威棒。
湖水的倒灌彻底没了阻碍,盆大的气泡咕噜噜冒出水面,水底暗流涌动。
黎予终于浮上水面,取下潜镜抹了把脸。
马文州也结束了——这次他留了活口,此时还是揪着大鱼的尾鳍。
濒死的鱼身在水中漂荡,马文州说:“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我。”
黎予眨眨眼:“不然这条鱼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
“你可以这么理解。”
“好吧。”黎予说,“你想先问小王的事,对不对?”
“我不希望你们和他离得太近。”
“你们?意思是唯处办?”
马文州默认,他上下打量黎予,问:“你的那个朋友。他是谁。”
“我命定的老婆。”
“命定?”
马文州若有所思。
他在黎予前面上岸,将整条鱼拖了上来。
大鱼在岸上无力地拍打着鱼鳍,李进看了一眼,让周围人先把大鱼五花大绑放进湖里。
黎予解下气瓶,把捡到的身份证明递给李进。
“这人是辽清的。船上运的是玉石原石,水头很不错。”
“做赌石生意的?”
“也不一定。”黎予用毛巾擦擦头顶,“这条运河上游离平威很近,可能只是单纯送去加工。”
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就是失踪人口。
当初的确是这条线索把他们引向了辽清,但目前进度颠倒,除了祭坛上方的画像,没有能直接指向“狐母”的证据。
黎予换了身衣服,蹲在湖边点上一根烟。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李进在他身后站定。
“这事还挺怪的。”黎予说,“那老鱼精看起来也才开蒙没多久,真有本事让它的子孙把这艘船改成那样吗?”
李进说:“我这倒有条关于那个狐狸像的线索。”
黎予抬头看向他。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辽清有个养殖场起火,当时影响还挺大的。那个养殖场养的是狐狸。”
“狐狸?”黎予说,“那起火和狐狸有关系吗?”
李进说:“根据调查,起火点是养殖场场主取暖,和狐狸关系不大。只是当时那群狐狸的死相并不好看,调查人员就找到了唯处办。”
“死相?”
“它们被垒成了一座小塔。后来发生了些别的事情,辽清就多了些传言。狐狸会报复那些害过它们的人。”
“所以他们在船上画了狐母像?和养殖场倒很贴切。”黎予皱起眉头,“那你们那时候有查过吗?”
李进点头:“辽清办应该还有十八年前这件事的记录。不过后来没有再接到报告了。”
黎予点点头,站起来。
“行呗。”他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接下来没我事了?我回去谈恋爱了?”
李进白他一眼。
黎予收敛了些:“我的意思是,有事您叫我。”
李进摆摆手把他放走了。
黎予上了车,李进和他挥手。
事实上直到现在,黎予都很难相信李进是狐母案的从犯,只是刚才李进的那番话让他彻底清醒了。
他方才三两句话就将狐母的来龙去脉埋没得一干二净,直接加到了辽清人的身上,来了个主次倒换。
黎予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庆幸,可想起这些变化产生的节点,心里又一片酸涩。
但还好,至少这次江珑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