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回月情绪稳定下来,依旧一言不发。
李沐然站起来,走到门外接了个电话。
“好,我知道了。”
她回头:“胡回海醒了。”
黎予抹了把脸:“去吗?我觉得他嘴应该没这么硬。”
他说:“不行只能放到下面的人审。老曲比老马下手狠多了。”
李沐然摇头:“现在没必要。先等小叶回来吧,交给他。”
黎予比了个OK的手势:“那我们去看看?**不离十了,如果胡回海也这样,我们就先查着,等你们出结果。”
李沐然嗯了一声。
还是一样的摊子,一样的配置,老板换了个新款式的纸袋来包手抓饼。
黎予熟门熟路地往住院部走,远远又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他打招呼。
“黎队!”韩霜白满脸喜色,“我姥爷同意啦。他让我爸妈给我办手续,让我去你们那上班。”
“挺好。”黎予双手插兜,“姥爷身体好吧?”
韩霜白点头。
黎予哼笑:“当然好了,今天凌晨我师父打电话来,骂了我一个钟。他说他被别人骂了半小时,得双倍补回来。”
韩霜白讪讪地笑,拿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呗?”
黎予通过她的好友申请,摆摆手:“行吧,玩去吧,接下来再通知你。”
“拜拜。”
江珑和她说再见,跟着黎予走进住院部。
胡回海的危险等级评估很低,情况稳定后就转进了单人病房看守。
黎予和江珑走进病房的时候,他正躺在拘束床上,手指也被支架固定住。
胡回海冷笑:“唯处办的人,嗯?”
黎予点头,上下打量他:“你长得挺成熟。”
江珑手上掐着楼下绿化带揪的叶子,把它均匀地撕成小块。
“医生说你没什么问题,也不会失忆什么之类的。那你能交代点什么吗?”
“你难道会背叛你妈吗?”
黎予抬头:“我没有妈妈,我是孤儿。”
胡回海被他堵了回去,表情格外憋屈。
“你这也是变相承认了我们的一部分推测。”黎予说,“胡回月是七个月大的时候被收养的。我们假定你们是双生子,狐母如果没有人形,很难把你们一起长距离运输。”
他拿出一颗糖,指尖揉搓包装袋:“所以我们的排查难度增加了啊。”
江珑显出人形,问:“狐母曾经和很多狐狸一起被伤害过?”
胡回海沉默。
“我的一位老师是卢会市生人。”江珑说,“他上课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从前辽清的支柱产业。”
“支柱产业?”胡回海把这几个字放在齿间狠狠咀嚼,“好一个支柱。”
“他也是这样想的。”江珑说,“可惜你妈妈生错了时代。现在它能受保护了。”
胡回海突然暴起,把拘束床晃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生错了时代?”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冷笑出声,声音逐渐癫狂,大笑起来,“你宁愿怪罪时代也不愿怪罪人!”
江珑眼帘微合:“事物的出现总有它的背景和理由。只是它正好成了被牺牲的对象。”
黎予把糖纸剥开,掐住胡回海的下颌,塞进他嘴里。
做完这些,他拍拍胡回海的头:“好好养伤吧。剩下的和你关系不大,办个户口,去念书吧。”
两人下了楼,坐在熟悉的花坛边。
黎予被太阳照得热乎乎的,连带着江珑也感到一丝暖意。
黎予问:“你怎么想?”
“胡回海和胡回月婴儿时有很大概率被狐母喂养过。”江珑说,“我倾向于胡回海被狐母带在身边照看。”
“辽清的支柱产业……”
黎予握着江珑的手,在阳光下观察他指甲的纹路。
手机铃声响,是狄世。
“还好吗?”
“呱呱叫。”
狄世说:“我们了解到辽清先前的非法养殖场案件。”
“嗯,直接说结果?”
“最大的狐狸养殖场失火,被豢养的狐狸少量外逃,大部分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黎予失笑:“我们为什么现在才查到这里呢?”
“大概是因为辽清人改过自新的心太诚了吧。”
太诚了?
黎予闭了闭眼。
“我操。”他笑着说,“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不怎么样。”
狄世也笑了,挂断电话。
江珑问:“接下来回去?”
黎予牵起他的手:“回去吧。不管那个牵着我们的人是什么目的,我们都得先跟着它走下去。”
路上,王雨云打进一个电话,告知他们会在辽清下道口等待。
江珑挂断电话,黎予说:“雨云听起来状态不赖?”
“至少不是单刀赴会了。”江珑说。
“算是上了道保险吧。针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必要。”
王雨云按约定等在辽清县东城区的下道口,站在车边发呆。
黎予降下副驾车窗玻璃:“这呢。”
“黎哥,珑哥。”王雨云抬头,“我们去哪?”
“先去卷宗上写的养殖场旧址。”
王雨云上了吉普,黎予一脚油门踩下去:“系好安全带。”
江珑问:“你打算继续留在唯处办吗?”
王雨云点头:“我觉得在这上班挺好的,至少过得很充实。”
黎予说:“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的。如果做一些隔离措施,我们也可以和普通人相处。”
江珑说:“不然我估计早就被他克死了。”
黎予反对:“一年死不了的。再者说,我师父很小心。”
他坏笑:“你要是愿意,扩充一下唯处办潜在成员也好。”
王雨云摇头:“我估计没法跟人结婚。”
黎予瞄后视镜:“阴影有这么大?你就当走在路上撞到只老鼠呗。”
王雨云说:“我大概只是没想清楚吧。我知道我和那个人根本不一样,但是这种事突然砸到脑袋上也很奇怪。不过不是歧视就是了。”
他苦恼地托着腮:“与其想这个,不如先想想答辩的事。”
黎予满意地点头:“真没事就好。”
吉普从城区边界一直开到莲峰西侧脚下,越过引水大桥。
黎予叼着一片草叶:“这块地方出过事,当地人觉得太邪性,干脆就划进工程征地范围了。”
“那现在它的原址在?”
“好消息,没在水底;坏消息,在沿岸河滩。”黎予说,“我们甚至不知道该收集什么。”
江珑拽拽他的袖子,顺着河堤朝下走去。
河水漫过江珑的脚面,他蹲下身,把手伸进地底。
不多时,他把一根沾满泥泞的短棍取了出来,在水中清洗干净。
“珑珑?”
江珑说:“这是一根中型动物的桡骨。”
黎予眼睛一亮,脱掉鞋袜,顺着河堤的坡面滑了下去。
他深一脚浅一脚跑到江珑身边。
江珑手中的短棍显出真面目,是一根长时间被侵蚀的白骨。
他说:“这样的东西,在这里还有很多。坏消息是,我从这根骨头上闻到了妈妈的味道。”
“你是说?”
江珑摇头:“不像是狐母的。我认为这是她孩子的遗骸。”
卢会市监狱少有地迎来了几位稀客。
狱警说:“你们要找的鲁连还真不是因为以前狐狸的事进来的。那时候牵连的人太多,这小子跑得特别快,没逮着他。后来他在C省干了点别的违法买卖,大家才查出来他还犯过这种事。”
黎予给他散了根烟:“我看过他的记录了。谁能想到他居然还把控着这么大的一条产业链呢。”
狱警叹气:“作孽啊。”
坐在桌子对面带着手铐的鲁连和入狱照上的那个满脸福相的男人已经判若两人。
鲁连说:“你好?”
“你好。我想问问当年辽清狐狸养殖场的事。”
鲁连目光平静。他笑了笑:“没想到过去快二十年了,还有人记得。”
黎予点头:“那家养殖场出售白狐皮?”
“从北边引进来的,一开始就他们家有,后来生了几窝,卖了点。不过他们卖也只单卖公或者母,其实就是不想别人弄呗。”
“引进了多少只?”
“一公一母。”鲁连说,“那畜牲可值钱。辽清就这么屁大点地方,谁有钱弄多少多少只去。”
黎予和江珑对视一眼,沉默了。
鲁连说:“母的才怀上第一窝,那只公的夏天就热死了。后面配出几窝杂毛狐狸,皮毛品相真不怎么样。要不是因为颜色少见,谁也不要他们家的。”
黎予问:“可后来为什么都是白的?”
鲁连咧出两排发黄的牙:“你真想不明白?无非是小子弄老娘,兄弟姐妹互相配种么。畜牲哪有什么伦理。”
江珑问:“那近亲繁殖不会夭折吗?”
黎予转述一遍。
鲁连说:“大家要的是皮,又不是别的。小的死了就给小孩做毡帽,大点的做皮草,做围脖。什么生下来站不起来的,嘴歪眼斜的,那都是配了多少窝之后的事了。可养肥了不也不耽误剥下来吗?”
江珑别过头去。
黎予耐着性子问:“那最初的那只母狐狸,什么时候去世的?”
鲁连回忆半晌:“那家场子拢共就开了那几年。那只老的我就见过几回,后来生崽生得都站不起来了。兴许难产死了。”
“那么难看的皮,给人家也不收啊。”
黎予在门外找到了双眼赤红的江珑。
他抬起头说:“我知道她的执念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