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零点零五,城北一个十字路口旁的草坪上,两个青年正在用折叠铲挖坑。高个子往坑里仔细地填了什么,两人就开始回填。最后,高个子还细心地把整块铲下的草皮盖了回去。
“黎哥,辛苦你了。”王雨云用袖子蹭掉额头上的汗,“得亏有你,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被他称作“黎哥”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生了一副刀削斧刻的好面孔,只是看起来有些萎靡。
黎予把路上没喝完的半瓶矿泉水倒出来,洗去手上的尘土:“不是什么大事,你待会叫咱们同事开个挖掘机来把这地方的灵脉刨一遍就行。我今晚还有事,不跟你一块回去了。”
王雨云正拆着铲子,犹豫地说:“会不会动静太大了?旁边都是居民区。”
黎予有些意外:“老李没告诉你同事是什么吗?”
王雨云面露不解。
“也是,从我之后就没进新人了,我都二十六了。”黎予自言自语。
王雨云是今天刚入职的,上头什么也没教他,让他自己实践。结果就是他啥也不会,发消息把定位最近的黎予摇来了。
“你开来那辆车的副驾抽屉里有符,标签写了‘找’的就是找同事。你告诉他们该干嘛,然后就可以撤了。”
“可是,唯处办今晚不就我,还有你临时来加个班?”
黎予笑了:“老李怎么带新人还是这个德行。我说的同事压根不是和咱们领一个部门工资的同事,是古时候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那一类的办事员。不过现在大家都不兴那么打扮了。不用怕,大家都长得挺周正的。去烧吧。”
他还有点不放心:“你能看见吧?”
王雨云点点头。
黎予说:“你现在烧,烧完了我再走。我不着急。”
王雨云垂着脑袋从副驾抽屉掏出几沓符纸,从其中一沓里抽出一张,指尖冒出一簇火苗,把它烧了。
一个面色青白,睁着一双死鱼眼的长脸青年突然出现在副驾上,把王雨云吓得一激灵。
“什么活?”
王雨云指着刚刚回填了土的地方说:“麻烦开个挖掘机,把这片地的灵脉刨一遍。”
“知道了。”
青年消失了。
黎予走过来说:“那是马文州,马面那一脉的。他看起来要死不活的,其实干起活来很麻利。”
王雨云被大变死鬼吓得有点跑魂:“跟黎哥你是一个类型的?”
他说出口才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的嘴。
“没有。我最近死了老婆,所以有点颓。我平常不这样。”
王雨云张着嘴“啊”了一声:“节哀啊黎哥。”
“没事,我单方面宣布的老婆。暗恋,连丧假都没有。”黎予说,“我走了啊,你回去值班吧。咱们部门的新人都有个适应的过程的,甭担心。”
他戴上头盔,骑着来时扫的共享电瓶车,伴随着电瓶车连绵不绝的减速提醒走远了。
今天是江珑头八。黎予一听说他死了,老早就想去看他。但是葬礼上所有奔丧的人里,如果只有他盯着鬼瞧,那岂不尴尬。
况且他能和江珑的鬼说什么,表白吗?难道恭喜他马上就要开启新人生?
头七刚过去,吊唁的人暂时不会来了,何况这是半夜。
黎予的手机响,小电驴正哼哧哼哧爬坡。他单手掏出手机接通:“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外卖小哥的声音:“你好,我已经到你说的这个公墓了,这个花给你放在门口可以吗?”
外卖小哥听起来要哭了。
“可以可以,谢谢你,我也到了。”
黎予老远看见一个颤抖的背影,停了车过去拍他肩膀。小哥吓得嗷一声大叫。
黎予说:“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了。主要我工作地点挺远的,等结束的时候花店正好打烊了。”
小哥说没事没事,把花塞在他手里,骑着电动车一溜烟跑远了。
黎予低头看着手里红得热烈的玫瑰。
他这样确实不像扫墓,不过给死人送玫瑰花又不缺德。
黎予后退几步,助跑翻过公墓的围墙。
一落地他就感到背后一股极重的阴气,抓出兜里的法器猛地转身。
他的送礼对象贴脸看着他。
江珑看到他很疑惑:“黎予?你找谁?”
黎予脑子嗡的一下,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俩人是高一室友,后来分班了处得也好,直到黎予进了唯处办忙起来才淡了。不过黎予暗恋的事伪装得不错。江珑装傻水平不行,是真不知道。
江珑抱着手臂盯着他,嘴里自言自语:“我擦,又忘了自己死了。”
黎予的第一反应是这墓园里有能化出来访者在乎的人的地缚灵,掏出检测仪上下扫了一遍。
“你拿个小蜜蜂挥什么?”江珑问。
他继续低声自言自语:“难道这块坟地有脏东西,怎么长成老黎这样。”
检测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叫,黎予赶紧把开关关上了。
他有些尴尬,嘴唇翕动两下:“我记得你以前不讲脏话。”
江珑飘忽的眼神定到他身上,微微睁大了眼:“你能看见我?”
“我阴阳眼。”黎予说。
他上下打量江珑,忍不住问:“你小子以前阴德挺厚的,怎么这么年轻就死了?干什么缺德事了你。”
“可能给猫做绝育吧。”
“你以前那阴德厚就是骟猫骟的。”黎予说,“给地府其他部门的同事省了不少事,好多都记得你。”
江珑讶异地说:“你真是老黎?”
黎予说:“我是你爹。你今儿不是头八吗,怎么还在这。没鬼捞你?”
“死了会被捞吗?”江珑疑惑。
“各个火葬场有同事专门负责引魂的。我待会带你找他去。”
“谢谢你。”江珑说,“不过你爱人在这?”
黎予这才想起手里还拿着一束玫瑰花。
“这我……下班之后买了准备拿回去插瓶的。”
“我听见你和小哥讲的话了。”
一人一鬼僵持片刻。黎予妥协:“对,买来送人的。”
江珑问:“那方便带我去火葬场吗?我自己试过了,走不远,估计只能请你帮忙了。”
“方便方便。”黎予挠头。
“你在这等我。”
“我和你一块。”
江珑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你先去吧。”
去个屁,江珑临走还要到自己骨灰边上走一圈的,被看见了算什么事。
黎予说:“我爱人不急。先带你去火葬场吧。”
江珑也不客气。
黎予安排他待会坐在小电驴后座,反正鬼也掉不下去。单手骑车危险,他让江珑帮忙抱着那束玫瑰花。
他红着耳朵把车解锁了,又塞给江珑一样东西。
江珑拿着黎予递过来的门禁卡似的小圆片:“这是什么?”
“辟影,一种法器。要不我后头飘一束玫瑰花,被人看见不就成了都市怪谈了。何必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呢。”
江珑哦了一声,把小圆片塞进花的包装纸里。
“揣兜里。”黎予说,“你拿着这个去偷钱包人家都不知道。”
路上被风拂过脸颊的感觉对江珑来说熟悉又新奇。
他戳戳黎予腰上的肉:“那以前有人拿这个去偷钱包吗?”
“有。”黎予回答他,说话时后背的震动让江珑感觉有点麻,“我现在的顶头上司进部门是因为有人被开了。那人走的时候顺了一个,愣是在火车站摸钱包摸成都市怪谈了。最后还是唯处办的把他抓起来送进去的。”
“伪楚……什么?你不是片警吗?”
“唯心问题预防与处理办公室,简称唯处办。什么都市怪谈啊,害人恶鬼啊之类的事,都归我们管。今天送你去火葬场也算加班吧,万一你天天在外头飘着,哪天神志不清闯进别人家里阉猫呢。”
江珑据理力争:“我现在不光给小猫做绝育,我是正经兽医,什么都能做点。”
“你的意思是,你也有可能半夜闯进养猪场给猪接生?”
确实是事实,不过他不是这个专业方向。江珑听出他话里的揶揄,赌气不再讲话。
火葬场离江珑下葬的三山公墓不远,下了山过两个街口就到了。
黎予锁了车,接过花,把江珑口袋里的辟影掏出来。江珑跟在他后面,一人一鬼大摇大摆地进了灯火通明的火葬场。
今晚有人火化。黎予带着他绕过等待的家属,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嘹亮的哭嚎从门里传出来。
“大人……大人你就行行好吧!我真的不想转世投胎……我的孩子还小,家里没有我怎么办啊大人……”
“这是典型的错误示范。”黎予回头对江珑说,“你待会叫前辈就好了,现在不兴用旧时代那种称呼。而且往生走就走了,一碗孟婆汤干干净净。这样何必呢,顶多体验被办事员拖走的感觉,我们还没功德拿。”
另一个声音深深叹了口气:“老黎!来了就别等了,先办你的事。”
黎予推开门:“姐,今天你值班啊。”
江珑跟着他走进去。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屋内地方空间远超估计。除了一套办公桌椅,就是整齐排列着的档案柜,一眼望不到尽头,叫人头皮发麻。
一个中年男鬼正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见黎予进门,扯住他的裤腿:“大人我真的不想……”
黎予低头冷冷看了一眼,男人飞快地把手缩回去了。
办公桌后面色青白的女性挥手给他弄来一张板凳:“什么事啊。”
黎予把板凳拿起来扯长,拍拍叫江珑过来坐下:“我兄弟,在咱们这火化的,昨天头七。他怎么没跟昨天那批一起走啊。”
江珑面上没什么表情,坐在他旁边。
黎予凑到他耳边:“这是张姐。”
张姐看他一眼,手一翻拿出昨天的名册:“叫什么名字?”
“江珑,江河湖海的江,玲珑的珑。”
“昨儿没他。确定今天过了头七,是在这火化的吗?”
“对,五天前下午两点十三进炉子的。那就是他,我们部门的小杨看着进去烧的,也见着他本鬼了。”黎予说。
江珑看他一眼。
张姐翻完这本,又把办公桌上的那本拿过来查了一遍:“但是引魂名册上没有。要么他是下一批,要么就是出了问题。我得跟上级确定一下。”
“那我先把他放在这?我怕他一个人待在公墓那边出事。”
张姐看着他手里那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挺贵吧?”
黎予笑而不语。
“你把他带回唯处办得了,反正在你们那放着也不会丢。等找到原因,把问题弄清楚了,我再跟你说。到时候把你这个傻不拉叽的兄弟弄走也不迟。”
“谢谢张姐!”黎予满脸堆笑站起来,“那我就回去等姐的好消息?”
张姐摆摆手:“滚蛋吧,还以为是来孝敬我的,结果是给我找事。”
出了火葬场大门,江珑疑惑:“你这个花到底什么时候送啊?不是给那个张姐的吗?”
黎予微笑,把辟影和花一起塞给他:“甭问,拿着就是了。”
新文开张~希望大家能喜欢小黎小江!
小黎:(试图孔雀开屏)(撤回了一个孔雀开屏)
小江:兄弟在干啥(张望)
小江:(恼)兽医不光干这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扫墓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