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之羽 第87章 第 87 章

“阿姨，你好，我叫王洋，是小羽的男朋友。”王洋慌忙站起来，他刻意在男这个字上加重了语调，心中虽然对她诸多不满，但好歹她是长辈，他又是第一次来，不能失了礼数。以免日后她再为难小羽。

他同时对她挑明自己的身份，就是在告诉她，有他这个男朋友在，以后谁都别再想欺负小羽，以后他就是小羽的保护伞，是小羽身前最强大的护盾。

“知道了，也听说了。”吴彩凤淡淡的回答，没抬眼看他就往门口走去。

王洋看她这般冷漠，心中又窜起刻意被他压制的怒火，他迅速走到衣柜一角，提起一个大红的礼盒。

“阿姨，等一下!”他疾步追上去，双手捧起这鲜艳的礼盒，举到胸前，再双手递到吴彩凤面前，“阿姨，我第一次来，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带来一盒最受老年人欢迎的燕麦片，还希望阿姨您不要嫌弃才好。”王洋唇角微扬礼貌的微笑着，低头的眸中射出咄咄逼人的厉色，在抬头转眼间被柔光替代。

吴彩凤又是一顿，其实她没有看到王洋低头时眼睛里的厉色，这一顿是她最近历经磨难之后的疲累烦苦。

日子苦久了，淡久了，闷久了，心便生出尘埃来，能让她感到自己真正活着的，只有胸中的愤怒和怨恨，可这怨恨被埋在心底久了便与这身体长在了一起，再挖出来时就会让人变得轻盈飘渺，没了重心。

积攒压抑已久的愤恨，像膨胀的气球，宣泄之后，只剩干瘪的外皮，她本来应该高兴的开怀大笑的，毕竟多年的委屈，多年的煎熬，折磨的她苦不堪言。

吴彩凤梦见过无数次如此的场景，梦中的自己得以报仇雪恨的痛快淋漓，狂放大笑。

如今真到了这一刻，丈夫得到了报应，就快要死了，那个她恨之入骨的，让她感到耻辱的女人也活不了几天啦，老天还是长了眼的。

可为什么不让那个女人自己患病?为什么偏要带上自己的丈夫？她还想让对家不忠的丈夫多活几年，再多活几年，在往后的时光里看着他一天天的活在愧疚里。

让他弥补以前对自己的亏欠，然后白头相搀到老。

她必须要死在他前面，好让他尝尝一个人孤独到老的滋味。

她还幻想过种种结局，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丈夫要先她离世的结局。

为什么那个得了绝症的不是自己呢？

她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为什么而活，当听到这个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失踪后可能寻短见跳井的时候，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呆坐在院中很久很久。

突然一个画面入脑中，生病发烧的她躺在床上，稚嫩的小手捧过来一杯热水，那笑脸真的让她心生欢喜，灿烂的笑脸一直在她脑中挥散不去。

一旁的儿子急得哀声叹气，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儿子转过去一圈就会偷偷看她一眼。

唉，自己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过的日日煎熬。

说起来这些都是大人们之间的恩怨，实在不该牵连到无辜的孩子，这道理人人都懂，可放在自己身上又有谁能真正的做到？

是非恩怨总要有牵扯，总要跟周围的人有所牵连，谁又不无辜呢？

唉，可毕竟是她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无论以前自己对她再怎么不好，可也从未威胁到她的性命。

如果今天这孩子真有什么不测，那将是白法人送黑发人，她接受不了，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结果。

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心里一股股强烈不安的忐忑，左手摸到身边马扎上放的绿皮手电筒，心中那矛盾突然消失不见了，粗胖的手指，厚实的掌心，紧紧地握在圆柱状的开关上。

她拇指用力一推，一束黄黄的光打出一条清晰的光线，她急匆匆的抬开脚步向外冲去。

一边的儿子悄悄松了口气：“娘，等等我，我和你一块去找小羽。“说着迈开大步朝外奔跑着，两人一同消失在黑暗的院子中。

一路小跑，她也顾不上脚下磕磕绊绊、坑坑洼洼的路，跌跌撞撞的快速的跑着，张着嘴大口的喘着气，神色焦虑万分。

她的儿子在一旁搀扶着她的胳膊：“不用管我，你快去找你妹妹“声音嘶哑，浓重的哭腔。

听到妹妹两个字，久违的从自己的母亲口中说出来，他被惊到了，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母亲称小羽为自己的妹妹时，是在哪一年哪一月了，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对这个不讨母亲喜欢的妹妹陌生无比。

他只记得刚看到这个妹妹时，自己还挺喜欢她的，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的就对她直呼其名，一着急还会乔之羽，乔之羽的喊着。

妹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谓，让乔志浩一时无所适从，只盯着前方黑漆的田地发愣。

“你快去啊，愣着干什么？”母亲着急的推了他一把。

他才恍过身来，“娘，我先去前面找，你看着点脚下，别摔着了。”

叮嘱母亲之后，他一路狂奔，在漆黑的田野里，只见一点点似荧光的明亮闪闪烁烁......

温暖的散发着煤火味的房间里，一个久久愣在门口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姨？”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唤，将呆愣的吴彩凤从过往的沉重中拉了出来。

她看也没看，“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来，提着这色彩鲜艳的礼盒，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走到堂屋里木然的坐在床头上，盯着这燕麦片的礼盒，不知不觉间思绪又飞到了遥远的从前，然后老泪纵横，几度哽咽，几声哀叹......

一双眼睛透过尘土覆盖的小窗户怅然望去，淡白的日光，照的青红瓦的小屋顶有些灰朦，院中干枯的树枝上，孤零零的一只小麻雀在上蹿下跳的朝远处不停的焦急的呼唤着。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床上那单薄的身形，浓眉下的泪光闪烁着。

王洋轻轻地走到床边看着那熟悉的脸庞，紧皱的额头，苍白的脸色，消瘦的脸，他伸出有温度的大手，握住那露在被子外的瘦弱的细手。

窗外叽叽喳喳孤单啼叫的小麻雀，一声声的呼唤，刺痛着这个男人的新。

他觉得那个小麻雀像极了自己，孤单单的没有家人，孤零零的在这空旷的田地间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自己又比那一只独自鸣叫的小麻雀幸运几分，因为他遇到了能陪他走过余生的伴侣。

她就安静的睡在他的身边，虽然身子有点弱，但他相信，在自己的陪伴和照顾下，他心爱的姑娘一定会好起来的，和从前一样，与他嬉笑欢乐，赶跑人间的孤单与落寞。

日光悄然西移，一股冷风从西北悄无声息的刮来，街边堆起了一层干枯的零乱的树叶。

有杨树也，槐树叶，榆树叶，香椿树叶，桐树叶等等。

街上空荡无人，只听得除了风声之外，还有几乎家家户户都传出的电视声响。

有的在看新闻，有的在看电视剧，有的在看电影，有的在看相声，有的在看戏曲，有的在看歌舞....

家家户户好不热闹。

坠下的夕阳，终于一改整日的苍白，脸上蕴上了一层淡淡的暖红色，几缕乌灰的云彩半遮半掩。

一缕缕炊烟袅袅，饭菜的味道，香飘在村里的大街小巷，有小米粥、玉米糁、大米粥....

有疙瘩汤的面粉香，蒸馒头的麦芽香，白菜肉炖粉条的菜香......

当然每家每户的晚饭中除了五谷的香气，还会夹杂着许多外界难以言说的味道，所谓冷暖自知，也谓“其味自知“吧。

千百家灯火中，有一个小伙子推开东屋的厨房的木门，门框和屋顶的房梁已被熏的黑乎乎的。

他伸出细长的大手朝门左边的油亮的黄乎乎的灯绳握去。

咔擦一声，黄乎乎的灯应声而亮，灯泡的光线被油污盖住，黄黄的，昏昏的。

他走到地锅前，手拎起大锅盖，馒头好好的摆在锅中，没有人动过。

他轻叹了一声，把篦子连着馒头一起用手抬出，架在锅台边的水盆上，拿起勺子搅了搅锅里有些粽在一块的玉米粥，提起暖壶倒锅里一些水，再用勺子搅了搅，盖上锅盖，点火热饭。

打火机窜出火苗，点然了一大把白色玉米苞，锅底的火势越来越旺，锅中的玉米糁的香味渐渐飘散。

熬开了一会儿，王洋把勺子撑在锅上，盖上锅盖，然后把锅底的火苗挑弱，不再加柴，再把篦子和馒头一起端到锅里，再放进去几个馒头，最后盖上锅盖。

锅底的火苗渐熄，锅中的馒头也已热透，玉米粥也已粘稠。

中午留下的胡萝卜丝小菜也还有好多，他用筷子搅拌了几下，分成三分，两小一大，分别放在三个小一点的白底红花的瓷碗里。

他又把热的馒头用筷子一个个的夹出放进筐里，然后迅速提起篦子架在水盆上，再把洗好的碗来盛饭，碗的边沿几乎都有大小不同的豁口。

其实，王洋早就看到了，只是当时着急给小羽喂饭，没来得及仔细观看，这些碗应该年岁已久，

他站在锅台边一偏头，看到案板下有一个新一点的不锈钢盆，盆上盖了个高粱杆做成的圆盖子。

他走过去打开一看，纯白底红绿相间的大碗小碗勺子和小碟子上，朵朵精致的牡丹花，正开的耀眼夺目，还有几双刻了牡丹花的竹筷子，

他看着这些精致的漂亮的碗筷，又看了看磕磕碰碰的大瓷碗，眼角嘴角尽是嘲讽，他摇摇头嗤笑了一声。

他迅速的盖上盖子，把讽刺的神色一并盖在那娇艳的牡丹花中。一双阴郁的眼睛，狠戾的盯着门外的黑夜，不知不觉握紧的拳头，在一声轻叹中缓缓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