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之羽 第72章 第 72 章

赵奶奶接着缓缓说道：“洋洋，你知道，你奶奶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她把你看的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小时候，但凡你身体有点不舒服，你奶奶就整夜守着你，抱着你，寸步不离，更别说你感冒发烧的时候了。当你奶奶在地里累的热的瘫软在地里时，一想到她还有你这个孙子，便只歇息了片刻，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她看了看面前早已泪眼模糊的孩子，又接着缓缓说道：“记得你刚从外边打工回来的那几天，你奶奶天天开心的像个孩子，她说她的孙子终于长大了，有担当了，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然后她说，她那时最大的愿望便是看你结婚生子，等她百年之后就可以给你去世的爷爷，还有你的父母有个交代了。”

她顿了顿，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缓缓低下头的王洋，赵奶奶语重心长的说：“你奶奶一定没舍得走远，她其实一直就在那边看着你，在天上保佑着你，直到你振作起来，结婚生子她才会瞑目，才会安心的离去啊。”

低沉着脑袋的王洋嘀嗒而落的泪水滴湿了屋内的一块脚砖。

赵奶奶的眼底也泛起一层泪光，“傻孩子，不要再怨恨和指责自己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态，又哪是我们这些活着的凡人能够左右的，你别再把所有的痛苦都压制在自己的心底了。”

赵奶奶说着从嘴里呼出一口长长的忧伤，“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奶奶独自一人把你拉扯大，却没享过一天福就撒手离我们去了，我知道你心里对你奶奶有很深的愧疚，但是洋洋，你要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并不是你做的不够好，也不是你对你奶奶不够关心，而是老天爷不长眼，让好人不能长寿。”

她满脸泪水的抬起头，想问问苍天为什么这么不公，把这么好的姐妹给早早的收走了。

王洋依旧低沉着脑袋，肩膀不停的颤抖着。

赵奶奶缓缓放开王洋的手，她努力的让自己平复下心绪。

她沉沉的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吐纳出来，用手拍了拍王洋垂下去的肩膀，心疼又气愤的说：“你奶奶走了有快一年了，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去看看你自己，瘦的皮包骨头，满脸胡渣子，整天活的没精打采，邋里邋遢，你把自己搞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成这个鬼样子，就对得起你已逝的奶奶了吗?”

赵奶奶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的扬高了许多。

赵奶奶一直在想，这孩子缓个半年应该能缓过来，可这都快一年了，他还是没能从悲伤和痛苦中拔出来，她心中很是焦躁不安。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正值大好年华的人，毁在麻木里，愧疚里，痛苦里......

“你想想，如果你奶奶在天上看到你今天的这个样子，她会有多担心?多难过?多痛苦?你怎么能让她在那边都无法安心呢?这就是你对她的孝顺?这就是你对她养育之恩的报答吗?”赵奶奶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她不能再看着这个孩子就此沉入深渊，她得拉他一把。

只见王洋趴在桌子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赵奶奶满是疼惜的眼神在这个瘦弱的背影上来回闪动。

她走到他的身边，用手轻抚着他长长的乱发，“洋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该清醒过来了，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完成你奶奶生前的愿望，然后带着媳妇和孩子回家来，好让你奶奶安心的离去，然后再把王家发扬光大，光宗耀祖，给你奶奶争光，好让你天上的奶奶放心，为你感到骄傲，这样才对得起她这辛苦为你付出的一生，为你守护的每个日日夜夜，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想通了，就把饭吃了。”

赵奶奶两手抹去满脸的泪痕，向院中走去，她深深的呼吸，吐出心中压抑的气息，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然后她缓慢的翻过墙去。

屋内的人缓缓抬起有些昏沉的头，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喉咙有些疼痛，然后他整个身子趴到饭桌上，睁着眼，泪喷涌而出。

他脑中忽然闪出赵奶奶的话，如果奶奶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憔悴的样子，她肯定会担心的，他不能让远在天上的奶奶为他担心，他不能。

他慌张的站起身来，在奶奶床前的桌子上拿过镜子，他吓了一跳，镜子里的那个人让不人忍直视。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这镜子里黑瘦凹眼，一脸胡渣，蓬头垢面的人是他自己?确实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他一手去拿毛巾，一手拿脸盆，还没走到门口，眼前就模糊了一下，他感觉头有点沉沉的。

王洋放下手中的毛巾和脸盆，双手摸索着坐到饭桌前的椅子上，他闻到了炒豆角还有蒜香黄瓜和馒头的味道，还有香喷喷的玉米棒。

他要先吃饭，只有吃饱饭才有力气干别的事情，他就着有些模糊的视线，伸手够到了一个玉米棒，他拿起玉米棒，快速的放进嘴里，狠狠的啃着，一个玉米棒一眨眼就被他啃了个精光，眼前的事物一下子清晰了不少，头也慢慢的没那么昏沉了。

他伸手拿住一个馒头，恶狠狠的咬上一大口，另一只手抓了一把碗里的炒豆角和黄瓜，他拼命的往嘴里塞，吃的太急，馒头卡在了喉咙，他伸手捞起桌上的一杯水，咕咚咕咚的猛喝了几口，喝的太过着急了，又被呛了几口，咳咳咳，咳的他眼泪直流。

他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慢慢的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

他提着干涸的水桶走到压井前压满水，又把水桶提到厨房，再从堂屋门口拿来毛巾和脸盆走到压水井边冲洗。

眼睛一下子清爽了许多，脑子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以前绿油油的菜园此刻光秃秃的，院子里墙角边长满了杂草。

他拧干毛巾，想搭在晾衣绳上，手摸到却是绳子上一层厚厚的灰尘，绳子另一端不知何时搭的白色短袖，已长了长长的黑毛。

他再次洗干净了手，去屋里拿了把椅子，把湿漉漉的毛巾搭在椅背上晾晒，他这才发现原来这毛巾和木椅子的颜色差不多。

他走到厨房，洗了洗染满尘埃的筷子，拿出一双去堂屋里吃饭去了。

这一顿饭，他吃的特别饱，他好像好久都不知道饱的感觉了。

他又喝了杯水，就觉得眼睛有些沉，然后走到床边，倒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他走到饭桌前，发现昨天被他吃的干干净净的碗里，竟然盛满了冬瓜炖肉和两个刚出锅的香喷喷的馒头。

他的肚子一下子就咕咕的叫了起来，他忙去洗漱一番，然后迫不及待的去吃饭了。

这一碗冬瓜炖肉和两个馒头下去，他的胃就舒服多了，吃完饭，洗了碗，他用地锅烧了一锅温水，给自己洗了个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刮了刮那乱糟糟的胡子。

王洋翻过墙把两个洗好的碗给赵奶奶送去，他见到赵奶奶后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低头笑了笑。

赵奶奶看到一身精神的王洋，也笑的很开心。

她很欣慰这个孩子终于清醒过来了。

赵奶奶看着王洋这一头乱发长的不像样子，便拉着他围上一大块干净的透明塑料布，又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拿了把剪刀给他剪起头发来。

小时候他的头发一般都是由奶奶剪的。

他从心底感激着赵奶奶，剪完头发后，他顺手抱起一捆青草帮赵奶奶喂羊去了。

他回到家后，照了照镜子，赵奶奶虽然没有理发师理的那么有型，但还是很不错的，最起码他可以出门了，不用再顶着那头长发晃来晃去了。

媳妇?王洋脑中忽然闪现一个单薄的身影，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一颗揪起来的心，怎么也放不下来了。

他整天坐立难安，他忽然想起赵奶奶给他理发时说，她的儿子和儿媳要回家来过中秋了，也帮着一块收收玉米。

他便不再担心赵奶奶家今年的秋收了。

第二天，他立刻着手把家里那十几袋麦子换成了钱，把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然后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去向赵奶奶辞行，留给赵奶奶三百块钱，并拜托赵奶奶，让她的儿子把自己家的玉米也收了。

他家这地以后就给赵奶奶奶家种了，现在都是机械设备，再有赵奶奶的儿子在家帮衬，他倒不担心赵奶奶忙不过来。

这几亩地虽然不多，但一年下来也会带来一定的收入，也可以缓解赵奶奶日渐紧致的生活开支。

赵奶奶怎么都不收他的三百块钱，还非要给他留着以后收获的玉米。

王洋上前抱住赵奶奶的胳膊，“赵奶奶，自从奶奶走后都是您一直在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又日复一日的开导我，点醒我，要不是有您在，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赵奶奶，以后您就是我的奶奶，这一点钱是我孝敬您的，不多，您先收着，地里的粮食不用给我留着，反正等以后我回来了，还得您管我饭吃。”他笑着说完，看赵奶奶也乐的哈哈大笑起来。

赵奶奶奶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好，洋洋，我等你回来，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之后赵奶奶又关切的问他这个带了没有，那个带了没有，但凡她能想到的都问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空中胧了一层白白的薄雾，王洋背起行李包，他挥手跟照片里的奶奶说完再见，反身出来锁上门，又锁上厨房门，再走出院子，锁上这扇刻满他童年回忆的大门，他的鼻中一阵酸涩，他不敢再多做停留，走了便不能再回头。

他转过一个弯来到赵奶奶家，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保管，然后嘱咐她多保重身体。

赵奶奶对他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他出门在外不知道照顾自己。

最后他说：“奶奶，我走了。”他严肃的脸上下一秒就渐渐浮上了微笑，他怕把离别弄的太过伤感。

“嗯，走吧，孩子，一路平安!”我和你奶奶一起等你回来，她怕王洋听到最后那一句难受，她把最后那句话默默留在了自己的心里，微笑着送他远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头的拐角处，才忙用袖子擦去悄然流出的热泪。

赵奶奶本来要挽留王洋在家过完中秋节再走的，可他执意不肯。

其实这样也好，一个人的中秋节注定是孤独凄凉的，还不如趁他还年轻，趁着大好年华出外闯荡一番。

长途汽车上一个孤单的身影和同千万个孤独的人颠簸着走向宽广又繁华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