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之羽 第65章 第 65 章

落叶归根，老人坚持着最后一口气，撑到了医院，是为了不给赵奶奶家添麻烦，坚持着最后一口气是在等心爱的孙子那一声声呼唤。

抢救室推出来的一分钟后，老人就走了，王洋一直没有哭，没有流一滴泪。

他一直很冷静的在做着身边长辈们交代的事，从租车到买棺材、买寿衣。

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呆滞的，就像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只有那时出了医院，在面包车上，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的时候，他拼尽了全力，一路上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奶奶，奶奶，奶奶.....”声音渐渐变得嘶哑。

昏朦朦的天气渐渐披了一层迷雾，一个院子里人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王洋颤抖着双手，托着蓝黑色的寿衣，走到睡的很安详的奶奶身边，两个堂叔帮着扶起沉睡的老人。

王洋轻轻握起奶奶有些冰凉的手，他笨拙的为奶奶套上袖子，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自己从未帮奶奶穿过一件衣服，而脑中闪过的都是奶奶帮自己穿衣服的画面。

奶奶从未穿过这么精致的衣服，也没穿过这么精致的鞋子，更未戴过什么帽子。

奶奶通常都是一身补丁衣服，没有别致的花纹，只有单色的深蓝，灰蓝，黑蓝等等，头上戴的也只有深蓝色的方巾。

穿了一身寿衣的奶奶，让王洋感觉有点陌生，他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奶奶，他的奶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他紧握着的分明就是再熟悉不过的手。

院子里熙攘一片，“这个抬到院子里，那个放到屋里去......”一个堂叔的声音响起。

“洋洋，这是买的鞭炮，我去给你赵奶奶家的三轮车上放一放，也算走个过场。”堂婶子手拿一圆盘的大红皮的鞭炮给他看了看。

“嗯……”王洋看到这艳红觉得有点刺眼，但是他心里明白，只要是用别人家的车拉过临危的病人，都要用这种鞭炮来去去邪气。

堂婶子刚出去门，几个人抬了黑色的棺材到堂屋里来，屋门口的厅里早已被清理的空空荡荡，桌子，椅子统统都被搬去了院子里。

堂叔们送走了来送棺材的人，回来屋里，他们都围在王洋和穿好寿衣的奶奶身边。

“洋洋，你去看看棺材里铺的被子，你奶奶生前喜不喜欢，再看看还有什么想放进去的。”大堂叔拉起王洋的胳膊，把他扯到棺材前，后面几个人立刻抬起了王洋奶奶就要往棺材里放。

王洋看了看奶奶平常盖的浅蓝格子的被子，被平铺在棺材底部，旁边一个木椅子上叠放着奶奶的几件衣服，泪滴落成了串，糊住了双眼。

他猛的上前趴在棺材上，累如泉涌，他大声呼喊着，“不要把我奶奶放在这个棺材里面，她就是睡着了，你们不能把我奶奶放在里面，我只有这一个奶奶，我不能让她就躺在这样的地方，她看不到我，会想我的，你们不要抬过来，把我奶奶放回床上去。”他哭着，嘶哑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吼着。

几个男人过来扯住他，掰开他紧扣在棺材边棱上的手。

他死死的抓住棺材到边缘，但他一个人终究抵不过几个人的力气，最终他绝望的看着被掰开的手。

此刻的他也放弃了挣扎，大家看着他渐渐安静了下来，就再次准备好要把老人安放在棺材内。

谁知就是在这个时候，王洋趁人不备，一下蹿到了棺材一侧，用手紧紧的抓住奶奶的衣角，他哭泣着，“奶奶，不要走，奶奶我只有你，你不能丢下我，奶奶。”眼泪和鼻涕淌到嘴角。

这些抬举着老人即将要放在棺材口的手都停住了，那几个男人又上来掰扯王洋攥紧奶奶衣角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开，无奈人们只有顺着王洋的意思，把老人又放回到床上。

王洋一下紧紧抱住奶奶冰凉的手，然后紧紧的握在手里，贴在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上。

他看了看奶奶那被泪水粘湿的手，就用自己的衣袖轻轻地擦干净。

他又把奶奶冰凉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哈热气，还是不热，他又把奶奶冰冰的手揣进他的腋窝下暖着。

他幻想着奶奶的手被自己暖热了，奶奶就好了，还像以前小时候一样，奶奶会在他做错事时骂他，打他屁股。

在他受委屈难过的时哄他，抱他。

奶奶你怎么还不醒来啊？您说过还要看我结婚，您说过要抱重孙子的，奶奶，奶奶，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放声的哭泣着，心里沉痛的呐喊着，他无助的看着奶奶沉睡的面容。

身边的人们急得手足无措，长辈们劝说着王洋，让老人入土为安，才是最疼爱她的方式，你奶奶走的很安详，说明她没受太多的痛苦，人啊以这样快速的方式离开人世，也是一种修来的福气。

好人才会得这样的快病，免遭病魔缠身，那些躺在床上几年的，屁股烂的都生蛆了，活活受罪，倒不如这样的好，你奶奶在天上一样会看着你，守着你，保佑着你的......

王洋一时间听到这些话，百感交集的有些替奶奶庆幸，心中愧疚感却愈加强烈。

他还没好好孝敬过奶奶，还没有在奶奶病床前端水喂饭，老天为什么不给他这个机会?哪怕一天也好。

他在心中无数次的问苍天问大地，为什么这么快离去的是他的奶奶?

为什么?奶奶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快这么早的离去。

他已经没有了父母，为什么还要抢走他的奶奶？

老天啊，为什么独独对他这么残忍呢?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

如果自己一回来就带奶奶去医院检查身体，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如果他平常多注意一下奶奶的身体状况，会不会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自己小时候再懂事点，奶奶是不是就不会得这样的病?

如果......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如果能够回到小时候......

人类的世界总是非常的残酷和残忍，没有所谓的公平，没有所谓的等待，没有所谓的如果，更没有所谓的时光倒流。

它残酷的给一个个生命突来的终结，它残忍的夺去他身边一个个挚爱的人。

它就像是世界末日，带走了所有的彩色，也带走了白色，留下给他的只有黑暗，无穷无尽的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丝的希望.....

黑漆漆的夜里，雨滴落成冰，手电的光照下，一群人用特制的运送棺材的木板车，推着，拉着沉重的棺材。

白色孝衣，白色帽子，白布鞋子，王洋在最前面，只见他弯着腰，手扶木板车车尾的木板，紧跟在棺材后面。

人们有的穿着孝衣，不戴白的帽子，头上只系着一条白布条，还有的只系了一个白布条在脚上。

因为时间有些赶，来不及做更多的白孝服，匆忙中只能以白布条代替。

主要是以王洋为重，其它的都是堂亲，他们只做做样子即可。

这个村，有个祖传的规矩，当天死了的人要当天埋葬，晚上出殡时，在路上，送行的人都不许哭，据说是怕招来恶魂欺压刚刚离去的那个躺在棺材里人的魂魄。

离世的人不能在家中过夜，也是祖传下来的规矩，听说是为了让离世的人早早投胎为人。

祖传的规矩不知当时是因何而定，只是经过世世代代的传说，演变的越来越迷信起来。

一切按好的说法来，似乎真的会使那些传言奏效一般，村里人在丧事方面，一一都按祖传的规矩照办。

临县的丧事规矩又有些大不相同，他们可以把逝世的亲人放置在家里三天，夏季太热时就租用冰棺，三天以后再出殡。

还有的地方，离世的亲人要在家放一星期。

这真是几里一个规矩，还真让人颇为不解，想必这规矩定有古人的用意，这些用意是对活着的人百利而无一害的。

最起码表面看来确是如此。

可是从每个逝去亲人的人来说，这种离世不让在家过夜的规矩太过残酷，太过理性，又太不懂人心了。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深感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那天崩地陷的悲绝，以及那道在心上绵延不绝的伤口。

雨一直淅淅沥沥着，像是老天在为这离世的人哭泣与痛惜。

王洋爷爷的坟，早就被挖开一个大坑，人们就着手电筒的灯光把新的棺材打开，把王洋爷爷腐烂的几乎看不见的棺材，混着泥土一起用木板托起，放到崭新的棺材里。

王洋把家里唯一一件爷爷留下的亲手制作的筷笼子用黑布包好，放进棺材里代表着爷爷。

十几个人把棺材盖钉上，然后缓缓地放进泥坑里。

他们又把在家里就钉上棺材盖的王洋奶奶的新棺材，缓慢地放进去，这是夫妻合葬。

那十几个人又快速的用铁掀填土，之后一个又新又大的土坟，兀兀的立在田地里。

这时后面的人都围上来烧纸钱，已经哑了嗓子的王洋，睁着红肿的眼睛，呆傻傻的跪着趴在地上，泪已经流干了，肿胀的喉咙已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