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澹一脸疑惑,她一个人无缘无故搬到一个陌生的乡镇干嘛?
“其实我小时候也来过这里。”王顺用手给自己扇着风,好奇地扫视着街道上的每一间商铺。
除了几个月之前来这里寻王飘之外,多年前她和王飘也来过此处。
“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
那段记忆模糊但又深刻,母亲经常在她耳边念叨,但是她却只记得几个片段。
王顺平静地说:“我是被人拐来的。”
“被拐?”卢澹有些难以相信。
“我们这个社会是安全,但只针对普遍现象,不包含全部。有人贪财剑走偏锋,而有的人本性就是坏的。”
最熟悉的片段在脑海中浮现。
那日的天气也是如今天这样,似乎比今天还要更热一点。
她被困在车厢中,无数次被热得差点晕过去。
晚上,正是月亮最亮的时候,面包车开到几乎没什么人家的小镇街尾,在一户人家铁门外的马路上停下。
车厢狭小闷人,王顺只觉得头晕,浑然不知眼下的处境。
王飘跳出车门,拉着她往街上跑,挨家挨户地敲门。
王顺清楚地记得,那天夜晚可真凉快啊,风拍在身上,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许多,跟着姐姐的步伐也不再沉重。
头顶上的伞歪斜,刺目的阳光射在眼周,王顺抬手遮阳的同时,顺带将眼角的泪水擦掉。
“我记得我和我姐当时去喊我爸回家,然后在马路上被三个人拖进车里,后来车开到这个镇子上。有两个人贩子要去接人,只有一个人贩子在车里守着我们姐妹还有另外两个小孩。那两个小孩应该比我个头还小不少,穿的公主裙比我身上的青蛙半袖好看多了,她们一直在睡觉,怎么摇都不醒,最后你猜怎么着?”
“如何?”
“我姐姐人很猛,装睡的时候一直通过车窗破洞眯着眼看外面记路,等车里的人少再小心翼翼从后备箱拿了一个木凳子,对着坐在副驾驶正在打瞌睡的人贩子的脑袋一阵猛砸,把人砸晕了后带着我一直跑。我那会儿是个小胖妞,我姐拽着我翻墙躲近最近一户人家院子中的旱厕,然后独自跑去大街上到处敲门。那天晚上她应该出去敲了很久的门,最后半条街的人都被她喊醒。她领着一群大人去面包车那里,差点没将那几个人贩子打死。”
那个时候王顺还不到五岁,王飘七岁。
人贩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普通话报出王顺父亲的名字,打着是他朋友的旗号,结果王飘现场来了一个六亲不认,坚持用方言向周遭的大人说自己姓陈,完全不认识人贩子口中的那个人。
况且人贩子压根不会说贵州方言,她一个贵州小孩,怎么会认识外省的怪叔叔。
那些大人看她哭得委屈巴巴的,更加笃定人贩子的身份,打得更起劲了。
听完,卢澹倒没有多意外,“你姐姐果然从小就强。”
在他的记忆中也是如此,富甲一方,身为女子杀伐果决,行事作风看不出半点拖泥带水的影子,在马背上比很多男人都强悍。
“那个时候,我家里面只有座机。我姐告诉警察家里的电话,警察第二天打了电话却被我爸接着了,他说他会来接我们,结果我们在镇上呆了一天他都没有来。镇上有位卖冰粉的嬢嬢见我们几个孩子可怜,在镇上的那一天,开店的一群嬢嬢叔叔害怕我们有心理阴影,给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最后还是警察跟着我姐记忆中的路线到处绕路才将我们送回家。”
“但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王顺终于看到一家冰粉店,迫不及待去里面买了两碗,分了一碗给卢澹,“当时我姐喊人去抓人贩子,避免了这个镇子上的两个小孩被拐卖,结果那两个小孩的父母趁我们在路边等警察开车过来时,当着路人的面,一人给了我姐的肚子一脚。她疼得在路边蹲下来撅着肚子缓了好久,但是没有哭。”
“为什么?”卢澹义愤填膺地说:“你姐姐不是救了他们的孩子吗?”
王顺呵了一声,“我姐说因为他们就是卖自己孩子的人。”
从那天起,回到家,在王顺的记忆中,王飘再也没喊过父亲一次。每天晚上都要拉着她去和母亲挤一张床,直到父母离婚后,王飘
才不那么黏着母亲。
那段在脑海中不断被时间冲刷的记忆,王顺现在倒是不怎么害怕,反而一向以胆大标榜自身的王飘在读高中之前还不停地做噩梦。
在街上找了一个下午,最终王顺终于订了一家带有院子的店铺。
店铺距离学校不远,在学生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就是有点偏离主街,人流量比不上。
奈何卢澹一看见院中的那一棵红枫树就走不动道,说什么好像来过这家旧铺子的鬼话。
他记得当初就是从这栋房子里出来,那时天还没亮,听见马路上的私家车司机说要去成都,所以慌头慌脑废掉一块银片,上了他们的车。
王顺以为他对这里一见如故,就索性将这家废店盘了下来。
小院的前面是一栋二层的普通居民楼,房主搬去县城了,就一直空着。小院下方还有一些地,王顺正计划将地盘过来种一些生菜蔬菜还有土豆。
王顺计划一楼开店,二楼住人。
屋内没有空调,二楼太热,今晚只能先将就住在一楼。
王顺将行李箱中一些杂七杂八的摆件拿出来,随便放在地上,反正有人会将它们摆到正确的位置上。
“这个人是你姐姐吧?”卢澹的手上拿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两个人,女生的齐耳短发干净利落,带着一顶遮阳帽和一副墨镜,在蓝天白云下张开双手,笑容无比灿烂。
她身旁的男人则是直直地站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比了一个剪刀手。
“是啊。”
“那这个男人呢?”卢澹的手指移动到男人的脸上。
“那是我哥。”
这张照片是王飘大学毕业后,打着去探望大哥的由头去西藏玩,逼着大哥和她在布达拉宫广场上拍的。
卢澹故意打趣道:“为什么没有你,你与你兄长和姐姐的关系不好?”
“对,非常不好。”王顺肯定地点头,“我从小就有三个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第一个愿望是去当兵,然后手里握着枪吭哧将我哥的脑门打开花。”
“然后呢?”
卢澹瞄着照片上的男人,男人个子挺拔,一脸英气。
很明显,她的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
“后来我哥成功当上了军人,单手也可以把我打成喇叭花。”
卢澹继续追问:“第二个愿望呢?”
“赚一大笔钱,然后像使唤丫鬟一样使唤我那家那位抠瓢姐,随便扔出几张小钱就吩咐她去做任何事。”
“那应该可以实现了,毕竟你现在很有钱。”
“并没有。”王顺抽了两张卫生纸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也顾不着赃,“我姐可比我有出息,赚的钱比我多得多,给了我大几十万让我不要烦她。”
然后到如今也没有她的下落。
“第三个愿望是?”
“我爸年轻时爱打牌,经常跟一群人蹲在路口斗地主赌钱,一赌赌一天,所以我的第三个愿望是能斗地主赢过我爸。结果在我上小学二年级时,我爸喝高了在牌桌上赢了几万块,一激动得了脑溢血,直接没了。”
“那你现在可还有什么愿望?”
王顺盯着卢澹手中的照片,默了默,“找到我姐,跟她炫耀我现在有多有钱。”
不需要她那几十万也可以随便在乡下开店。
她可比抠搜姐大方得多,至少不会出去逛街,连喝一杯奶茶都要妹妹买单。一到妹妹发工资的日子就给妹妹发美食截图,让妹妹给她付款。
直至今日,王飘已经失踪了两年。两年前,她毫无征兆地辞了职,并将一半积蓄转到自己的卡上,之后就音讯全无。
王顺和大哥去上海找她,她的同事只是说她那段时间精神状态很差,每天把辞职挂在嘴上,还说想去西藏旅行散心。
王顺完全不信这番说辞,她姐的性格她比谁都清楚。对王飘那种只能与工作能白头偕老的人来说,她辞职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有另一个工资更高更有前途的工作。
王顺报了警,警方查到她辞职以后并没有前去西藏的出行记录,反倒去了四川。
警察调查了一段时间也只走访到有路人看见她曾和一个男人出现在成都的某个商场。商场监控器里的画面模糊不清,就连是否为本人都不清楚。
王顺从江苏跑到四川,在四川找了一年多,到现在得到最有用的线索就是那个男人的左手上系着一条红绳。
这条线索还是从一个收纸盒的老太太口中打探到的。
两个月前,警察说在马珠镇查到了那个男人的踪迹。
王顺和大哥赶过来时,镇上的人说那个男人死在了隔壁乡镇的水库。
打捞人员在水库附近的河道打捞出与他同行女子的身份证和身上的衣物。
那张身份证是王飘的,但是工作人员并未打捞到尸体。
或许因为小时候的遭遇,王顺对马珠镇的印象很深。
她也同王飘说过如果自己要到乡镇开店,绝对不会去老家,而是换个地方,去马珠镇。
偏偏王飘的消失地点又在马珠镇。
王顺心里一直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这个地方与王飘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姐姐之前给自己转了九十万,让自己拿去开店,她说无论是在乡下或是在城镇,只要自己舒心即可。
当时王顺的银行卡中多了一笔莫名其妙的转账,她出于担心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给王飘,反倒被王飘打视频过来嘲笑她狗肉进不了大上海,没见过那么多钱。
视频中的人看起来很正常,损了她十几分钟,王顺实在听不下去就挂了视频。
后续的半个月,王顺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每周都会开视频,直到王飘辞职后的第三天。
她给王顺打了个视频又发了微信,说自己想出去旅游,交代王顺没事就拿着自己给的钱去玩去开店,怎么舒心怎么来,并且再三强调王顺不要烦她,不要找她。
那个男人的身份到现在警方还没有查出来。
有人推断他与王飘是情侣,王顺完全不信。
她姐是何方人也,能和她走在一起的就只有事业和金钱。
如今男人的身份不明,王飘的下落不明。王顺只能在这个镇上先停脚,她有预感,王飘就在这。
如果姐姐真被人陷害在此处遇难,那她就守在这个小镇上,等凶手杀人偿命,或者亲手了了凶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