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数日,白元裳白天下地察看收粮情况。前两日白樟还从头跟到晚,第三日他便借口身体不适没再去了。
白樟不在,有些问题白元裳便也方便问出口。白樟不在,有些问题雇农们才敢稍稍回答一二。
晚上看账,核算收支。粮仓里压了收了三天的粮食。若按往年的习惯,粮食直接就卖了换银子,一筐一筐的往府里抬。
“母亲,女儿有件事情想跟您商量。”
“是庄子里的事情吗?”林氏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想起白日里白樟来她面前抱怨堆满的粮食爆仓了。
白元裳坐到母亲身边,“今年的粮食我不打算卖了。我想开个酒厂。用自己的粮食来酿酒。”
林氏可没敢想过这样的事情。毕竟在她眼中女儿这次离家不过是一时之气。更何况,女儿平时也没有接触过这些经营的事儿,她哪儿会这些?
但白元裳坚持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母亲听。就连酿酒师傅、场地,以及购置酒器等等事物,她都已经核准计划了。
林氏不可谓不震惊啊!
“小裳,你是如何懂这些的?”
“多问,多听,多看。这些日子我没少往林家去。不就是跟林大爷商量这件事么。”
林氏皱着眉,“可我听白樟说,那个林大爷是个酒鬼。他的话你可不能都听。”
“林大爷是爱喝酒。可他不是酒鬼。他懂酒,也会喝酒。更是把酿酒的好手。也是他对酒的喜爱和执念,让我决定试一试。”
她又说:“娘。我也想有一翻作为。酿酒也好,卖酒也好。凭本事得到我想要的生活。”
林氏沉声叹息,“小裳。虽然你父亲将这庄子给了你。可是你永远都是白侍郎家的四小姐。你的身份不允许你抛头露面。会损坏你的名誉,会让你连选择嫁人的机会都没有。小裳,咱不开酒厂,好吗?”
看到母亲的反应这样激烈。白元裳有些出乎意料。但想一想她也能理解母亲的担忧。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嫁给世界上最好的人呢!
林家和白家已经遭难了一次,这三年没有任何人敢与白家说亲。前几日父亲才尝试去替她门亲事,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她又做出来什么事,怕是不太好收场。
“娘所忧之事提醒了女儿。娘放心吧,明日我就跟白叔商量卖粮的事。不过,女儿想留两担粮食给平安家里。等林大爷酿了酒。咱们给佃户们都分一些。自己留一些过冬。可好?”
林氏笑着点头。但心里她隐隐觉得女儿并没有完全放弃她的打算。
这日,刚卖完粮食,侍郎府管家身边的何有利来了,带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夫人,小姐,咱家老爷高升。从今日起,便是三司总司长了!”
三司,即行军司、行政司,和行察司。三司下面还有六部。不过,三司六部只是集权管理系统的一半。
但三司总司长,已经相当于大半个宰相。哪怕是在三年前白均最辉煌的时候,也只达到行军司的司长而已。而今天恩降临,他从小小行军司刑部侍郎,一跃变成三司总司长。
白元裳心里也替父亲高兴。毕竟父亲为官已三十余载,在这条路上他算是皇权之下的一股清流。有许多正义之士默默追随。这大概也是当今皇帝看重的。平衡权力,也保护权力。
何有利不光是来传达这个消息,也是领命来接夫人和小姐回家庆贺。
皇帝亲自在宫里设宴为总司长庆祝。不光请了朝中大臣,还允许携带家眷。所以,白均自然也要带上家眷,以示诚谢。
而林氏身为正妻,白元裳又是嫡出。所以她们母女便是陪同白均入宫的最佳人选。
离家将近一月,去时一辆马车,两个人,三包行李。而今归家,两辆马车,四个人,更有六箱卖粮所得的钱财。
“终于回来了!不知道咱们院子里的花,五小姐有没有记得帮忙浇水。”
月彩负责把大家的行李搬回房。林氏和白元裳则带着六箱银钱去书房见白均。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白均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全身上下都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白元裳也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失而复得”的那种不同异样的惊喜。
“恭喜父亲高升!”
白均的目光最后落到林氏身上!
林氏今日穿着一件浅紫色的外衣,盘着发,一支金色牡丹珠钗,大气又不失端庄。
“看得出来,夫人最近气色好了许多!”
白均的一句话让林氏受宠若惊。毕竟这几年两人之间冷冷清清……
至于这六箱银子,白均自然没有纳入府中收入。
“那日既已将庄子划给了你,那么庄子的收入便都属你个人分配。这样吧,箱子暂时放到库房。等宴后得空,让管家带你去宝丰钱庄开个户头。银子放那里也更安全些。”
白元裳谢过父亲后,便与母亲回房去。紧接着便有下人送来新衣新鞋新首饰。这些,都是半个时辰前宫里才送来的赏赐。大部分都留给了白元裳和她母亲。
连下人都嚼舌根咬牙切齿的又羡慕又嫉妒……还得是正妻啊!
所以这便引起了姚氏的极度不满,在自个屋子里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把院中枝头上无辜的小鸟都骂飞了。
“娘,四姐!”
门口,一个小脑袋探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小圆脸下巴上有一层浅浅的婴儿肥。脸上仍有未完全褪去的稚气。
这便是林氏所生的第五个女儿,今年刚好十四岁的白元娣。
其实在过去,白元娣是很喜欢跟在四姐白元裳身边的。而白元裳也经常会带上她去参加各种闺阁之约,豪门之宴。
一切的变化也是从三年前开始。家中变故导致白元裳成为笑柄,她便将自己关在闺院中,同时也拒绝了白元娣的探望。
“小娣,过来!”
这是林氏对小女儿的亏欠。自她开始去岘山跪佛,白元娣便跟在姚氏身边,艰难的过了三年。
白元裳换上新衣,外衣是短袖红衫,内搭白色丝质长袖。肩膀上有一排流苏,走路的时候会轻轻的摇晃,倒是有几分惹眼。
林氏则是一件深绿的外衣,颇显家主母的气势。
而白元娣的服装则多显俏皮。一身红蓝相间的衣裳,头上系着有铃铛的发带,既显活泼,又极是可爱。
这也是白元娣最高兴的事。终于,又能回到母亲和姐姐身边。
宴会设在皇宫中的御花园内,白家作为今晚的核心人物,便早早的入宫等候饮宴的人。
皇帝今日此举,可是给了白均以及白家无上的荣耀。一早宣旨时,朝中大臣惊艳一片。个别瞧不上白均的人,也不得不低声下气附和一声恭喜白司长。
三司之长,那可是能跟臣相大人站在一排的人呐。就连岑琴都不惊怀疑皇帝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白均手里。不然怎么会突然官升二级,成了二品总司长。
灯火通明的御花园里,白家光芒万丈。
“白姐姐,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呀!”大老远就跑过来的是被将军府宠上天的二小姐,刘微微。
“白姐姐,真的是你吗?白姐姐……”这位比刚才刘微微可是端庄多了,他是兵部尚书孙厚才的女儿,孙宁。
“白姐姐……”
时隔三年,一声声“白姐姐”重现。可白元裳并未觉得久违,甚至她的内心深隐约带着恐惧。恐惧于权势,恐惧于这白四小姐的身份。
“四姐,你很热吗?流了好多汗。”
在白元娣的提醒下,白元裳一摸额头,指腹上已全是汗水。
若是三年前的白元裳,应对这样的宴会那可是游刃有余。
一个苦笑,白元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面不远处,京都四帅闪亮登场。
他们,曾经只是京都城中上流社会里传言不断的负面人物。如今,这种负面已经波及整座城。更甚至已经向城外各个地方盛传。
目光落到中间位置蓝衣男子身上,白元裳想起那日在街上内岑晋怀嫌弃扔小狗的举动,本能的不想面对这几个人。
可她刚要转身躲开时,父亲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向前相迎。
四位公子拱手祝贺,白元裳只好微笑着和父亲回礼。不过回了礼她便低头数地上蚂蚁,不打算和这四位贵公子正面相看。
可眼尖的赵赫还是发现了。
“这不是……这不是白姐姐吗?白姐姐,咱们可是三年没见过面了呀!”
赵赫这一激动,声音拔高了十分,吓了白元裳一跳。偏偏这时他的父亲迎接别的同僚去了,把她扔在了四帅面前。
“呃……各位公子有礼了!我此前因身体不适,所以一直在家静养。确实有三年未见各位公子风采。不过,倒是听闻了许多各位的光辉劣……战绩。”
她故意说错了一个字,只想结束这样的面对面谈话。四位贵公子常年的秉性她也是能摸到一些的,别看在宫外耍起横来没有边界。但在宫里他们也要夹紧尾巴,老老实实的吃喝。
至此,四位贵公子互看一眼,脸上并无不悦,笑呵呵地往前走准备入席。
可一直未说话的岑晋怀,越过白元裳身侧时,目光突然一亮。他发现白元裳这个侧脸似乎在哪儿见过。他稍一想,便想起那日在街上逮到一只小狗的事。
是她吗?
与此同时,他闻到了同样的脂粉味儿!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