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顿掺和着冰碴的僵尸肉午餐,季不寄回了宿舍。入门时,舍友恰巧出门,被他冷白的死人脸吓了一跳。
“靠,你怎么不敲门?”
舍友问站在外头的季不寄,长时间的淋雨使他的额发结成一缕一缕的,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乍一看像只从地底下掀棺爬出来的男鬼。
季不寄绷着张小脸,声线毫无波澜:“我回我自己宿舍还要敲门?”
“那你也不能在门口干站着吓人啊。”舍友嘟囔道,自知理亏但仍有怨气,腹诽着骂了几句这个不好相处的怪人,才拎着热水壶走开。
“难怪论坛上都传……”
舍友嘀嘀咕咕地离开走廊,季不寄没听全他的后半句话。他进屋后先是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燥的睡衣,精神饱满了些,吹干头发,闲来无事索性早早上了床睡午觉。
就在这时,枕边的手机震了一下。季不寄分明记得自己开了勿扰模式,他重新爬起来,解锁手机去看通知栏。
【“这里是天国吗”已下载完成,点击立即游玩】
季不寄看都懒得看一眼,手指一滑,直接打算删除,他可从没下载过这个游戏,想必是误触了什么垃圾广告。
【要删除“你会后悔的!”吗】
他指尖一滞,眯了下眼睛,这游戏刚才还不叫这名字呢,不仅名称发生了改变,凭空多出个感叹号后还莫名具备了些威胁感。
季不寄来了点兴趣,径直点了“确认删除”,想看看之后有什么变化。
【您已成功删除“我还会再回来的——”】
屏幕上那个小太阳的图标消失了,他左右滑动了几次界面,没再找着它的踪迹。
说好的还会再回来呢?
季不寄撇撇嘴,把手机调回静音,无趣地躺了回去。
除却刚在校门口死的那位时恩赐,他不怎么关注外界事物,一心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行事任性,固执且孤高。照现代人的话来说,季不寄就是一个活人微死的状态,活脱脱的感情淡人。
就连对时恩赐的执念,也在高考前单方面拉黑时恩赐的所有联系方式后,逐渐放下——
真的是这样吗?
实际上,长达三年半没有任何交流的两人,早于几个月前的校草竞选期间,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冤家。
那时,季不寄偶然发现时恩赐就在隔壁大学读书,当天带着他的丑照参与了日光市校草竞选大赛,在论坛披马甲四处给他拉票,致力于让更多学弟学妹关注时恩赐丑照。
同一日深夜,他倏被一位陌生的小号私信。
内容是:“亲爱的,你也不想让这张照片被大家看见吧?”
附件为自己扎着冲天撅在网吧彻夜打游戏的照片,画质清晰、像素极高。季不寄当即眼前一黑,羞耻心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感情涌了上来,只觉自己的脑壳里钻入一只嗡嗡作响的蜜蜂,困于其中四处乱撞。
那是高中时期他同昔日挚友一起上网时照下的黑历史,自己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时恩赐那个家伙竟罚他扎双马尾。他扎了一整晚,对方也乐了一整晚。
能发来这张照片的人还能是谁?账号另一头的人季不寄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可欲要回复之际,他又不大敢确信了。
这家伙一直没删掉这张照片,留着它对他有什么好处?
眸光紧锁于屏幕,季不寄敲下试探性文字,按了发送键。
【匿名用户:什么?】
对面的小号发了几个小猫打滚的卖萌表情包。
【杯子蛋糕:季不寄,不许装傻。】
被时恩赐亲手扯下马甲,季不寄不由一怔。
【匿名用户:你想做什么?】
【杯子蛋糕:看不出来吗?我要拿这个威胁你~】
明明是搭配着粉嫩头像的极可爱口吻,季不寄却仿佛想象到了对面那人翘唇露出的顽劣笑意,高高在上的态度令人汗毛倒竖。
【匿名用户:我可以把你的照片删了。】
【杯子蛋糕:不需要,你不是玩得挺开心?】
季不寄陷入难捱的沉默,他敏锐地感知出屏幕那端的人正在生气。也是,分开的几年不会让恨意冲淡,反会使情绪发酵。被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恶意贴脸,时恩赐此刻该有多恨自己呢?
【匿名用户:你想让我做什么?】
【杯子蛋糕:做我随叫随到的小狗怎么样?】
季不寄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他。
【匿名用户:可是我不想见你。】
他不知道自己身为被威胁的一方还有什么提要求的资格,但和时恩赐聊天时下意识把这条消息发了出去。
季不寄以为对面那人会发怒,可他等来的回复意外地善解人意。
【杯子蛋糕:好可惜,不过我也不想要一只乱咬人的狗狗。】
【杯子蛋糕:配合我做一个问卷调查就放过你,每天晚上七点半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事必须提前请假,记住,时间要分毫不差哦。】
他连用了两个“必须”,可严格的命令下,交给季不寄的任务内容却不明就里。
【匿名用户:什么问题?】
【杯子蛋糕:七点半。】
发完这句,他的头像便变成灰色的下线状态了。
季不寄心神不宁地坐在电脑前写论文,耗到了七点二十九分,方关掉只新增了几十字的文档,重新点开了两人的聊天框。
半点一到,时恩赐的问题准时发来。然而他逐字读去,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杯子蛋糕:太阳还是月亮?】
季不寄定定地盯着这个问题,脑中闪过万千种想法。他是在做心理课程的社会调查,还是言语认知能力测试?亦或者是单纯抱有想玩弄自己的心态?
压下心底源源不断冒出的困惑,他给出了对方回答。
【匿名用户:太阳。】
【杯子蛋糕:为什么?】
季不寄心想,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
【匿名用户:这是第二个问题。】
【杯子蛋糕:好吧,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谨。】
他无视对方弹出来的猫咪委屈表情包,问出心里的疑惑。
【匿名用户:为什么问这个?】
【杯子蛋糕:提问驳回,你只被允许回答我的问题~】
季不寄合理怀疑他是在报复自己刚刚的行为。
论坛的网页卡了一下,他一不小心就掉了线。这个校园论坛客流量大,时常出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学生们多数会选择同想要交流的人交换其他联系方式,网页只是个吃瓜摸鱼、充当学生沟通桥梁的媒介。
不过两人聊天的这段日子里,季不寄从未提出过同他交换别的社交账号,时恩赐也没有。
问卷调查持续的时间比季不寄设想的要久,自三月中旬至六月底,足足过了三个多月,时恩赐问了自己近一百个无厘头的问题,还时常在提问题之余拐弯抹角地嘲他。
——
季不寄的这一觉睡到了傍晚,窗外暮色沉沉,他睡得昏天黑地,脑门出了层薄汗,伸手抓来枕边的手机,瞥了眼时间。
刚好七点半。
这都形成生物钟了,训狗呢?他自嘲地想着,下床去写上次去的那家福利院的活动总结报告。他高中虽是理科生,如今却就读于相对理科生来说偏冷门的社会工作专业,光是实习时长就有高达500小时的毕业要求。
季不寄忙到深夜,感觉眼睛有些干涩,起身活动了一下,拉上宿舍的窗帘。夏季的雨一向喜欢下得断断续续,雨声再度响起,玻璃上丝缕的水迹化成滂沱雨幕。
他报了一项学院组织的实践活动,明早要六点起床赶往老城区,今晚不得不早点睡觉。
洗漱完回来,舍友仍在情绪高亢地对着刀光剑影的屏幕奋战,丝毫没有身为毕业生的紧迫感,倒也符合隔壁名牌大学对湖西学生的刻板印象。
季不寄躺到床上,闭眼放空,激烈的敲击音同拍打窗户的雨声合奏出交响乐。他心绪不平,难得失眠了。
“能不能声音小点?”他对床下激战的舍友道。
舍友视线未移开屏幕,阴阳怪气道:“原来你晚上还会睡觉吗?我以为你都用来卖了。”
季不寄冷声道:“讲话注意点分寸,这里是宿舍,不是你用来排泄的地方。”
“操!你他妈说什么?”舍友火冒三丈,重重摔下手柄,像只气急的猴子似的走到季不寄床下。
“你耳朵不好使?”他平静地问。
他从床上坐起,居高临下地睨着对方,从空间位置上率先占据了优势。舍友攥拳,愤愤踢了一脚他的凳子,咬牙切齿道:“老子就玩,关你屁事。”
于是,季不寄就喜提一个丰富多彩的前半夜。
他在舍友噼里啪啦的按键声中辗转反侧,在心里劝诫自己要与人为善,刚挂完科不能再吃个处分。直至凌晨一两点,舍友才撂下手柄,爬上床呼呼大睡。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季不寄终于有了睡意,沉沉睡去。
后半夜,季不寄隐约感觉身上有些沉重,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迫着,难以呼吸。
在半睡半醒间,他的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模模糊糊地瞥见有道身影正跪坐在自己腰腹上。月光流淌于其指尖,那人的双手轻轻碰上了他的脖颈,莹莹冰冷。
只是一刹那,他便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时……”
时恩赐没有说话,莞尔一笑,灿金色的碎发倾落下来,仿若在夜里洒下一片阳光,明净而澄澈。
窗外雨已停歇,时不时发出些许沿屋檐滴落的雨水残响。宛如一滴水坠入眸底,季不寄漆黑如深池的瞳孔再度泛起波纹。
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斑驳的月影将他绝美的容貌表现得淋漓尽致,季不寄停顿了两秒,又移向那头华丽的金发。
他盯着对方的脑袋顶道:“时恩赐,人死不能复生,不管我们之前有什么——”
话语卡在半截,季不寄忽的失了声。时恩赐的指腹用力按着自己的脖颈,触感冰冷,很快令他喘不上来气,眼尾染上绯红。
在季不寄竭力撷取空气的喘息声中,时恩赐乍然凑近了他,唇瓣轻启,耳语道:“我们之前有什么?”
他的声线娓娓动听,透出一丝明显的愉悦。
似是道出这一疑问,他才意识到季不寄已在他身下被掐得说不出话,松开双手,放过了眸光湿润的青年。
季不寄气息紊乱,大力喘着气,听到他吐出一句轻松的话语。
“季不寄,游戏已经开始啦。”
他眉眼弯弯地笑着,模样说不出的漂亮,却混杂着浓郁的鬼气,令人浑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