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不寄中午的咖喱饭没吃完,回到宿舍又泡了袋辛拉面。调料裹满每一根劲道的面条,嘴巴染得殷红,他去摸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入口清爽,带有淡淡的回甘。他蓦然想起这是昨夜冲的蜂蜜水。
上高中时,季不寄总犯胃病,宛如尖锐的刀刃一点点切割着内脏神经,疼得无法直立。他撑过漫长的广播体操,跟着队伍挪回教室。
纤长消瘦的身材弯成了虾米,时恩赐以为他在搞怪扮老头,插队绕到他面前,对上那张病态雪白的小脸,唇若施脂,下巴尖削,眼角被刺激得泛着红意。
“你怎么了?”时恩赐碰上季不寄的脸,触感冰凉。
季不寄的眼前如同放着黑黑白白的幻灯片,轻描淡写道:“有点胃疼。”
细密的汗珠自额角渗出,打湿了额前的发丝,他这可不像“有点”的程度。时恩赐要把他带到医务室,季不寄不肯,时恩赐拗不过他,只得跟他回了教室。
“你是不是冻着了?我刚瞅见你在寒风里张着嘴念书,这不得灌一肚子风。”时恩赐看季不寄艰难地趴在座位上,面色愈白。
他奄奄一息:“我就做个口型,没真念。”
“你以为你是捕风网?”时恩赐道。
季不寄无奈:“魏主任就在我身后站着,我不演不行。”
这新调来的老师主张抓紧一切碎片时间学习,做操集合前、排队打饭时都会有他四处巡查的身影,抓到不好好学习的学生就是一通痛骂。
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学生们大多在埋头自习,时恩赐起身道:“你真听话。”
季不寄无视他的阴阳怪气,问:“你去哪?”
“我去给你买贡品。”
季不寄心道,他可千万别因为舔嘴唇死了。
时恩赐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恰巧和那位魏主任擦肩而过,全然不顾他的责问。
快要打铃时,时恩赐带着一兜子超市买来的食物回来了,一些易消化的面包早点,还有罐蜂蜜。
季不寄一怔:“你怎么还买了个水杯?”
“冲蜂蜜水会把你杯子弄得有味吧?”时恩赐把新杯子递给季不寄:“我就另买了个,刚去水房泡的,温水化三勺,不许嫌甜。”
他抱住水杯,温温热热的,打开后啜了一口,槐花蜜口感清甜,回味淡雅并不腻人。
“甜死了。”
季不寄低头吃着面,单手玩手机。启动游戏,昨晚闯入小木屋的黑猫已经在客厅单人沙发上蜗居,金发小人正打理着庭院的花丛。
他瞟向桌上的蜂蜜,戳戳小人的后背,自言自语:“莫非真的是你做的?”
金发小人感受到触摸有了反应,转过身来,画着“X”的脸对着屏幕,看上去呆呆傻傻的。
“好蠢的脸。”
乌鸦飞过,樱花树零零落落地飘着花瓣,白日的樱花树是浅粉色的,洒着闪粉,落在他的金发上。
游戏世界里的一切皆如一场美梦,时而温馨时而梦幻,除却昨夜那两个突兀的弹窗,宛如一个世外桃源。
不知是否为错觉,他退出游戏前感觉金发小人的移速快了些。
晚上临睡时,季不寄收到了一封来自日光大学李教授的邮件,内容是针对他先前发送的那份总结报告的反馈与建议,分点列得脉络清晰,他逐条看去,结尾写了一句直白的邀请:欢迎你来报考我的研究生。
季不寄没想好如何回复,先关掉了页面,躺回床上。
他闭上眼睛酝酿睡意,意识逐渐沉入一个安逸静谧的地方,不成逻辑的杂念环绕大脑打转儿,徘徊了许久,终于沉沉睡去。
半夜,季不寄忽觉异常,冰凉的气息扑在他的颈侧,似是有人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发出微薄的呼吸。
他自睡梦中抽离,掀开眼帘。夏季的夜晚沉闷燥热,窗外植被隐隐绰绰,季不寄的床位设于靠近窗户一侧,借着稀薄的月光,他朦胧间捕捉到了一道人影,隐匿于寂静的夜。
他离自己极近,撑坐在自己腰际,季不寄后知后觉地感知到重量,目光望去,平静的表象被打破,终年冷漠的表情生动了些许。
“阴魂不散……”他呢喃细语。
月光穿透玻璃映于墙侧,那人手间把玩着一条晶莹剔透的长链,吊坠于半空轻轻摇曳,银质的链条摇晃着,似是在一寸寸亲吻他修长的手指。
窸窸窣窣的声响连结两人,若即若离。季不寄无声凝视着身上的男人,仿若雾里看花,不大明了。
对方俯下身来,缓缓拉近了距离,华丽的金发压过了窗外的月色,倾落间,鎏金璀璨,碎落四散。
太阳在黑夜升起来了。
时恩赐的唇边勾勒出一抹蛊惑的笑容,如同潜伏在暗处的魅魔,绝美的五官倏然凑近,他在那双幽潭般深不见底的柳叶眸中,同时窥见了优雅与阴翳。
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自尾椎沿着脊椎电流一样窜了上去。
对方似乎看透了他的外强中干,那双缠绕着链条的手背莹白如玉,指尖温柔荡漾着,像是晃在季不寄的心上,顷刻覆盖住他的脖颈。
冰凉、滚烫。脖间传来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的喉结滚动,等待窒息感的降临。
时恩赐会怒、会悲,可能在临走的那一刻万分后悔没有带自己下去陪葬。
再是善良的人也顶不住滔天的恨意,不然就不能称之为人类了,那是圣人。
莹莹月光渡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时恩赐居高临下地望向他,眼底翻涌着晦暗难辨的情绪,漂亮的虹膜似是镶嵌金丝,高贵柔软。
意识恍惚的一瞬,季不寄仿佛瞥见了旧时的少年。
他想起来时恩赐问自己的第44个问题——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季不寄已经弄丢了。
一声轻若无声的叹息,脖间的压迫感渐渐消失了,冰凉的触感留了下来。时恩赐最后的一道回眸,直直触及他的灵魂深处,令人不寒而栗。
该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才会酿造出如此病态的偏执?
清晨的曦光普及大地,季不寄被闹铃叫醒,揉了揉眼睛,困意残存。
昨夜做了一场噩梦,他的眼睛干涩,嗓子有些干哑,起身下床,欲喝杯温水润润喉咙。
换衣服时,他动作一顿,猛地怔住了。
手贴上脖颈的皮肤,季不寄摸到了一条微凉的链子。
他一把扯下链子,攥在手里,摊开,仔细查看。
这是一条细细长长的钻石链,精巧璀璨,水滴形的吊坠在日光下微光闪烁。
——
“久等了,你在玩啥呢?”
隔着几张餐桌,刘昂大步朝季不寄走来,恰好是饭点,烤肉店座无虚席,忙碌的服务生来来往往,不大的室内充斥着诱人的烤肉香。
季不寄的手肘搭在桌上,闻声眺了他一眼,继续玩弄手上的物件:“翻花绳。”
他摊开掌心,轻轻一拉,一个降落伞的造型大功告成。
刘昂一边擦手一边道:“你还挺有童心。”
定睛一看,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这哪来的花绳,分明是一条精致华美的项链,刘昂上周陪女友逛商场时在柜台见过这款饰品,奢饰品的价格达到了惊人的数字。
“你……哪来的?”刘昂目瞪口呆,倾斜上身,凑近问道:“你被富婆包、养啦?”
季不寄坦白道:“做梦梦出来的。”
“哈?这话,你拿来骗骗小孩得了,别骗兄弟啊。”刘昂显然不信。
就在这时,服务生上来他们这桌的烤肉和料碟,季不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动手开烤。
刘昂拿起剪刀把牛板腱剪成小块,夹起来铺烤架上,故意夸张道:“唉,真是世风日下,学弟都开始使唤学长了。”
“上次是谁说要永久剥夺我的烤肉夹使用权?”季不寄反问。
“你也不看看你烤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我和薛文芝快被你毒死了。”刘昂想起他们仨上次见面时,季不寄都把肉块剪成肉丝了,爆汁小烤肠烤得像黑糊痞老板。他以为这肉烤熟后就长这样,吃了一大口致癌物。
季不寄问:“薛文芝还不下来?”
“我给他发微信说我们到了。”刘昂低头看眼手机:“他说他现在下来。”
这家烤肉店是薛文芝家开的,在大学城生意颇为火爆,从开业到现在快十年了,来吃的顾客多为附近的学生。
刘昂给肉翻个面,看着熟得差不多了,迫不及待地夹起来吃了一口,肉质鲜美,汁水在口腔爆开,油脂溢满口腔。
“绝了,他家店这么多年了,肉一直没差过。”刘昂满足地竖起大拇指。
季不寄也伸筷子夹了一片,裹满酱料送入口中,被烫得支吾了一声,勉强吞了下去。
口感鲜甜嫩滑,确实烤得刚好。
“来我家吃白食还不等我?你俩这就吃上了?”薛文芝一下楼就瞅见这俩人你一嘴我一嘴地清光了一盘烤肉,他提了扎啤酒,吨的一声搁桌上。
刘昂点点筷子:“这是招待客人的态度吗?平白无故让我们等这么久。”
“得了吧,你们哪算客人?”薛文芝翻白眼,一屁股坐季不寄旁边,解释道:“刚突然来了个客人穿孔,我给打了个舌钉。”
他是个穿孔师,这附近年轻人多好做生意,就在自家父母烤肉店楼上开了家工作室,正好顾客穿孔前还有机会顺带吃一顿。
季不寄烤了片牛舌,没熟,他刚放嘴里嚼了下,皱着眉吐了出来。
给季不寄加点人间烟火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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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你简直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