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月。
沿着偏僻小道一路往东边走,走走停停,距离沈清宵印象中的太茫山倒是越来越近了,出了太茫山,就属于修真界的地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这只小恶灵整天在乱使灵力的缘故,这一路上再也没有幽邪敢来招惹。
毕竟身边这玩意儿天生灵力过于丰盈充沛了,加上之前沈清宵指点过后,它稍微修炼便进步神速,几乎到了一日千里的地步。
沈清宵冷眼旁观,估摸着它不用两年就可以抵达目前修真界的最高境界——大乘境界。
而它还这么小,以后还有无限的可能。
沈清宵从来都不觉得大乘是修炼上限,大乘只是修真界史书上记载的上限,而不是整个修真界的上限。
上限之外无人见过,又怎能说没有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从心底觉得惋惜,惋惜这洞天灵核出现在一只恶灵身上。
这要是出现在人族修真界该多好啊。
这日,沈清宵有意试探它目前的境界,便教它化形。
化形其实是恶灵一族的异能,修真界中人大多不懂,沈清宵是从古书记载上看过心法,如今也算是有个机会实践一下。
他和狰章交手多年,记得狰章是到了“出窍”期才能自如地化形,狰章在万魔窟这一众恶灵中也算是天赋异禀的了,化形时才二十几岁。
如今这只小恶灵,在天赋上无疑是远超狰章的,只是它应当是从小无人指导,入道太晚,如今化形应该是十几岁的年纪。
“这里凝气,一点点往上提,放空脑袋,让灵力发散。”
小恶灵听不懂人话,沈清宵便一边说着,一边在它身上比划,指引着它调用灵力。
“集中注意力,别看我。”
沈清宵拍着小恶灵的脑袋,这东西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老是黏着他作什么?他脸上有花吗?
然而它没听懂他的意思,眼神依然盯着他,懵懵懂懂,又带着痴迷。
它喜欢他那双骨节匀称白皙的手指在它身上游走,微凉的触感,力道很轻,跟挠在它心尖上一样。
抬手间还带了他身上的冷香。
小恶灵心里有个声音在张牙舞爪地叫嚣着: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他就是它的了。
可它吃了他,它就看不到他了!
小恶灵顿时纠结了。
直到沈清宵再次用力一拍它的脑袋,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集中注意力,别看我”。
小恶灵这才眨了眨眼睛,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语气变化和加重的动作,懵懂模糊地猜测,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是,它不能看他吗?
它默默记了下来,它要记住世上每一句人话,这样就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了。
“是不是觉得这里有些热?放轻松,凝气,发散,延至四肢百骸……”
此处是山崖之边,清风徐徐拂面。
沈清宵的声音不疾不徐,沉静舒缓,好听得让小恶灵很快忽略了他的手指,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仿佛也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了,跟随着他的动作逐渐进入了调息运气的状态。
可随着化形心法逐渐深入,小恶灵逐渐有些暴躁,眼睛紧紧闭着,喉间却滚出低低地嘶吼,浑身的皮毛也在逐渐炸开。
沈清宵一边游刃有余地引导它,一边目光紧紧地盯着它。
直到片刻后,它突然大嚎一声,睁开双眼,竟是红得几乎滴血。
又是魔化之兆?
沈清宵迅速捏了一个正心诀,轻飘飘落在它双眸之间,轻声安抚,“冷静,把灵力收回来。”
可显然作用不大。
小恶灵双眸从深红开始发亮,灼灼如灯芯,下一刻骤然脱离了沈清宵的掌控,一跃而起,如蛟龙出渊一般,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力震得周遭地动山摇。
连山风都随之引动,草木簌簌,一时间惊动了林间飞禽走兽。
沈清宵皱了皱眉,意识到他低估了小恶灵体内霸道的灵力,对它来说,现在要从容地掌控这么磅礴的灵力属实还有些距离。
只见它在群山间不断跳跃,宣泄着浑身控制不住的灵力,稚嫩青涩的狂吼声在群峰间回响,闹得整片山林动静不小。
要是遏制不住,如此下去不是彻底魔化,就是浑身灵力散尽,枯竭而死。
沈清宵神色倒是冷静,思忖着正心诀已经不管用了,那只能用立心诀了。
这是他们小重山不外传的心法,立心诀在于立心,非心思纯粹者不能修也。
虽然如今他被宗门扫地出门,但是他倒成了这世间唯一修成这个心诀的人了。
沈清宵微微闭上眼睛,凝聚灵核中微弱的灵力,口中念了几句,面前缓缓形成了一张漂浮透明,泛着金芒的符篆,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笔走游龙一般。
他睁开眼睛,两指并起,缓缓一挥。
只见那张符篆逐渐向外张开,随着山风鼓动飘荡,飘飘渺渺,游丝一般慢慢散了出去。
不消片刻,果然便见狂躁乱跳的小恶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躯微微凝滞,回头看了一眼。
它在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中,看到了站在山崖边修长的白衣身影,秀发如瀑,衣袂翻飞,面容温和沉静。
它认出来了,是他!
一瞬间,犹如仙人抚顶,顿时意识清明。
但是小恶灵这一回头,身体却没控制住,猛地一头扎在一凸出的山峰峭壁上,顿时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黑,昏沉沉地没了意识。
沈清宵眉心一跳,远远瞧见一团雪白的东西直挺挺地往下坠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没了生气似的。
他面色微沉,转身往崖底快步走去。
从山崖上到崖底距离不远,但沿途怪石嶙峋,沈清宵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折腾到落日晚照,才在崖底寻见那一团毛茸茸。
只是远远看去,那一身雪白的皮毛半边染红,四仰八叉地垂挂在一根旁逸微粗的树枝上,一动不动。
沈清宵心里一紧,快步走了过去,将它抱了下来。
它如今体型已经像一只小老虎一般,他只能勉强将它半搂在怀中。
他检查了一下,这才发现它浑身伤痕累累,大多是掉下来的时候被树木刮伤,都只是皮外伤,唯独脑袋上的豁口最为严重,约莫一指长,鲜血汨汨。
一直昏迷不醒,估摸也是脑袋上这个伤口的缘故。
沈清宵不由得生出些许愧疚,这小恶灵刚刚初探修真之道,现在让它化形属实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他思忖片刻,先捏了个止血口诀给它伤口止血,又从中衣上撕下来一块衣摆,撕成长条,将它脑袋上的伤口一层层地包扎起来。
好在这东西的皮肉够厚,他方才用灵识探了一遍,没太大毛病。
可到了深夜,山风一吹,沈清宵便发觉怀中的这一团东西浑身滚烫,还微微发抖,竟然跟小孩子一样发烧了。
可他现在灵力耗尽,想捏个口诀也做不到,本来这点灵力也是从这只小恶灵身上汲取的,如今它受了重伤,也不宜再取。
好在山间水源多,沈清宵索性将外袍宽下来,浸透了吸满了水,再将其覆在它圆滚滚的脑袋上。
等到快干了,他再重新浸湿,再给它覆上,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半晌后,他掀开小恶灵的眼皮,查看它的眼珠子。
血色还未散尽。
沈清宵心里盘旋过一丝隐忧,这小恶灵也太轻易魔化了,短短几天,已经两次差点堕魔。
也不知到底是灵力过于霸道,掩盖了本心,还是这小恶灵本就天性向魔,天生魔心?
他垂眸看着它,一时神色复杂。
到了后半夜,烧退下去了,小恶灵也清醒了过来,在寒月冷光下,拿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
盯了一会,忽然眼睛一红,神情委屈巴巴。
看样子是吓到了。
到底是沈清宵教它化形引发的这场意外,他只好抚摸着它的脑袋,顺着毛捋,哄小孩子一样,“好了,没事了。”
可小恶灵却忽然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四个爪子紧紧缠在他身上,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一样,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毛茸茸的脑袋直在他脖颈上拱着,龇牙咧嘴,又啃又咬。
颈间命脉在尖利的牙齿下脆弱得如同薄片蝉翼,沈清宵立时浑身绷紧,却只好轻声哄着它。
但这次它却没有伤他,看似又啃又咬,仅仅在他白净的皮肤上轻轻滑过。
他渐渐放松下来,它却似乎没有打算放开他的意思,依旧将他缠得死紧,不再到处啃咬了,却又找到别的乐趣。
微凉的触感卷过他的颈间,耳后,激得沈清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小畜生竟然像在品尝什么美味食物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
“你属狗的吗?小畜生!”
它一身蛮力,他甩也甩不开。
最后见它确实没有伤他的意思,便深呼一口气,认命一般地任由它胡闹去了。
好在它重伤还没完全恢复,闹了一会就累了,嗷嗷呜呜地窝在他怀里,在他脖颈处蹭来蹭去,直到睡着了爪子还霸着不放。
沈清宵也忙活了半宿,实在累乏了,甩不开,也就由着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