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歌 第3章 第三章·风醉燕影

林巧娘是醉着的。

这感觉有些奇怪，像是风卷着水雾撞进脑子里，轻飘飘的，暖洋洋的，带着点飘忽不定的眩晕。她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模糊，屋子里的烛光被拉长成了一团金黄的晕影，像是落在水面上的流萤。

她吐了口气，喃喃道：“这酒……好烈……”

寒江月坐在一旁，单手托着腮，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忍不住失笑：“不过是一口黄酒，便醉成这样？早知如此，方才该让你跪久一些。”

林巧娘嘟囔了一句什么，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摆摆手：“才不是……我是天生不胜酒力……寒姨，你怎么能骗我喝酒？”

寒江月挑眉：“骗你？”她嗤笑了一声，端起酒杯在指尖晃了晃，淡淡道，“谁让你嘴快？自己抢了便喝，我可没拦着。”

林巧娘瘫在桌上，嘴里嘟囔着，眼神迷迷糊糊。烛光映在她金色的眼瞳里，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困倦的小熊。寒江月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半晌，叹了口气：“巧娘，你想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

林巧娘迷迷糊糊地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困惑：“当然想……但爹不是已经死了吗？”

寒江月微微沉默了一瞬，然后轻声道：“是啊，他死了，可他留下的东西还在。”

林巧娘缓缓抬起头，看着她，脑子虽然还有些发昏，但本能地察觉到，寒姨难得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她眨了眨眼，认真地问道：“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寒江月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语气有些悠远：“江堰……那是个让人敬佩的男人，也是个可怕的人。”

“可怕？”林巧娘皱起眉头。

寒江月垂下眼眸，轻轻地转着酒杯，目光落在杯中的酒影里，像是陷入了回忆：“你以为江堰只是个剑客吗？不是。他是北方武林的一道雷霆，是天邢司的缔造者之一。”

林巧娘的酒意仿佛被寒风吹散了几分，迷迷糊糊的脑袋突然清醒了一些：“天邢司？”

“北方最可怕也最正直的一群人。”寒江月的声音淡淡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天邢司的前身，是成德军的军正与斥候。而你父亲之前是成德军的大军正，兴教门后他们便不属于某个朝廷，也不效忠任何一方势力，他们是亡国之人的复仇者，是铁血的执行者。江堰，从来都是他们之中最耀眼的那个人。”

林巧娘怔住了。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大侠，可她从未听说过这些。

寒江月继续道：“天邢司有自己的规矩，他们只认罪，不认人。无论是谁，只要犯了‘江湖天理’四字，就会被他们盯上。他们行走在乱世之中，如同暗夜里的游隼，肃清军阀，猎杀叛徒，曾经震慑了整个北方的江湖。”她微微顿了顿，似乎有未尽之言，但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落在林巧娘身上，只是叹了声气。“你父亲也被人称作‘夜断’”

“夜断？”林巧娘喃喃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

寒江月轻轻点头，语气复杂：“‘夜断’二字，意为夜间断罪。没人能在他的剑下活命，无论是军阀、叛徒，还是江湖败类，只要被他盯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林巧娘的心跳猛地快了一拍。她从未听过这些，父亲在她记忆里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如今却被寒姨这样形容，让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震动。

她忍不住问：“那后来呢？爹是怎么死的？”

寒江月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爹做的事太多，结的仇太深。那年，他遇上了你娘……”

林巧娘微微睁大眼睛。

“你娘是波斯人，商队里的女武者。她与江堰在旅途中相识，后来生下了你。可惜，你爹终究还是被仇家围剿，在你出生后不久，便被人围杀。他们知道你的存在，于是连你娘也没能逃过。”寒江月顿了顿，看着她，“如果不是她拼死将你送出，你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林巧娘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袖口，心头仿佛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寒江月看着她，微微一笑，语气终于柔和了一些：“至于你的姓氏……你娘特地嘱咐我，不要让你姓江。便给你取了‘林’这个姓。她是波斯人，原本没有汉姓，可她在汉地生活多年，曾被人称作‘林中雀’，于是便给自己起名叫林燕姬。她说，既然你是她的女儿，那便随她的姓。”

林巧娘的喉咙有些干涩，低低地“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原来如此。

她一直以为自己姓林是寒姨随便取的，可原来是母亲的姓。她曾经困惑过自己为什么不姓江，如今才知道，竟然是母亲的嘱托，也是母亲留下的最深的痕迹。

寒江月看着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在桌上：“你总想着拿刀，可你现在连自己的根基都没稳住。”她轻轻推了推那本册子，“你不是一直在练燕三叠吗？这，是燕三叠的最后一章。”

林巧娘一愣，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伸手将册子捧起来，翻开一看，发现里面记载着一套特殊的身法——燕影三跃。

“燕三叠的最后一章，是在连跳两次之后，于空中再借力一跃。”寒江月的声音平静，“它能让你在空中改变方向，甚至能避开寻常人的弓矢。”

林巧娘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页，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知道，这代表着寒姨终于认可了她的武学之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亮亮的：“寒姨，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寒江月看着她，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傻丫头，你若真的想习武，便好好练，不要胡闹。”

林巧娘用力地点头，指尖攥紧了那本册子。

纸张有些粗糙，封皮也有些破碎。可林巧娘却紧紧攥着，像是攥住了过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