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伴随着心念的深沉,好像如一口巨大的网勒得赵真喘不过气来。原以为幸福近在咫尺,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赵真心中已然做好决定,用自己的命去换李垣林的命,不过这一切他并未告知任何人。
在死牢里,赵真提审了双眼麻木的苏木。
赵真:“你为何投毒?又为何现在自首?”
苏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只想赎罪。”
赵真:“为什么杀了曾史朝厝?”
苏木沉默......
赵真再次逼问:“为什么杀了曾史朝厝?”
苏木眸子黯淡如同死灰,他张了张口,脸上苦涩却又从容道:“为母报仇?或者是赎罪?也或许是我恨他。”
赵真站起身道:“可以说说原因吗?为母报仇,赎罪,恨他......这里面存在着什么因果。”
苏木惨笑道:“我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存在,10岁之前我极力的讨好他,以为他终有一天会接纳我和我的母亲。10岁的某天,我和他曾史尕金玩耍时,不慎误伤曾史尕金。他骂我野种就是野种!并将我扔在狼群出没的草场,任我自身自灭。后来我被小主子曾诠所救,再后来我随家主曾一凡征战时,朝厝发现我又用我的母亲威胁我,直到清晨他告诉我母亲也许已经死了。”
赵真静默片刻,道:“曾史朝厝是你的父亲?”
苏木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或许是,或许并不是。”转而,他惨笑道:“赵真,你比我幸运的多。至少你的父亲是威名远扬的赵廉,他定然从未嫌弃过你。我们儿时的命运相似,但结果却大相径庭。我真的很羡慕你!”
赵真并未接话,就算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赵真,就算他和母亲姐姐都爱他至深,但那又怎样!早在多年以前,他们便离开世间。之后他便孤身一人留在世间。若说幸运,那唯一的幸运便是遇到了李垣林。
大致了解完前因后果,赵真冷声道:“明天,由十五先生来安排你和曾一凡的换感之术。”
苏木闻言抬了抬头,道:“那陛下怎么办?你会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陛下的命吗?”
这话听着像是自问,又像是嘲讽。当初苏木在面临互换五感时,也犹豫不定,若非为了赎罪,他也不一定能做到这种地步。但苏木恰恰低估了赵真,在这个世间,李垣林是高于一切的存在,即使让他当即死掉,只要李垣林能活,他绝无二话。
赵真并没有回答李垣林,他嘱咐狱卒看好苏木,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离开死牢。
两军和谈之际,关于李垣林中毒的消息,并未走露半点风声。李垣林早已下令全面封锁消息,关于苏木的处置意见还是要等待换感之术之后再行定夺,毕竟这换感之术是首次进行,需得一个现成的病案去进行试错。
入夜风大,刮着营帐沙沙作响,分明能感受到沙尘的颗粒在循环往复的摩擦着营帐。
账内,暖意荣荣,李垣林伏在案头,面色似乎如常,只是他贴近案头的头低的很。此间,他正挥动手中的毛笔,写下一份关于继承大统的遗诏。
李垣林没有子嗣,所以如果没有遗诏,那么意味着大统必将是凌帝的亲子就会顺利继承大统,想必这厮定然在守皇陵之际没少口诛笔伐。
烛光昏暗,眼前的遗诏写的缓慢滞涩,之前他以为是困顿而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眼睛并不清明,这毒和曾一凡的一样,来势凶猛,已经蔓延到眼球位置,越发模糊了。
李垣林自知固然有十五先生这样天赋异禀的医者,但关于苏木和曾一凡的换感之术也是第一次,难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他撑着眼睛的不适,将宗师亲族中的一脉旁支列为继承大统的人选,之所以选择此人也是因为此人同母族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垣林做好打算,待和谈结束,就迅速回到王都。并在第一时间内,赐死看守着皇陵的凌帝亲子,并诛杀抹灭所有凌帝血脉。
在继承大统方面,觉不能让凌帝的子嗣占了先机。那样他绝没有面目去见地下的母亲。
李垣林心头万千思绪,汇集成笔墨,都在做最坏的打算!
赵真掀开帘子,看着低着头写诏书的李垣林,他并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和竹林时候一样,此间没有任何话语的交流,唯有光影濯濯,烛火摇曳……
一份遗诏慢慢在李垣林的再三思量下完成,他将这份遗诏一式三份,并计划好三份遗诏归属的地方:一份同时交给木河鱼和赵真,一份放置于卧榻旁的暗格中,以防中途毒发,一份则是活着回到王都时,在众人面前自宣。
思量完所有的计划,李垣林这才发现前面有个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纵使此刻他眼神不济,却能猜出一二。
他伸手向前笑道:“是赵真吗?”
见李垣林不以为意的笑,赵真心中万分凄楚,他拾掇好心续道:“陛下,是我。”说着,便连忙将手递了过去,抓握住李垣林的手。
李垣林笑道:“若是我大难不死,以后瞎了,你可得做我的拐杖,随时搀扶着我。不过,我要是死了,也可给你省了些做拐杖的精力。”
赵真凄然道:“陛下哪的话!你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可是要活的长长久久才是。”
李垣林打趣道:“千年王八万年龟,我要是活了万岁,那不就是乌龟王八蛋了嘛,哈哈哈.......”
赵真不再多言,他明白李垣林虽是如此,却还想着尽量让他放宽心。
忽然,李垣林挣脱赵真的手,转而用手抚摸向赵真的面颊,赵真一动不动,任凭他的触碰自己的轮廓。
李垣林眼神涣散,笑着说:“我原想和你多过几天逍遥的日子,奈何天意弄人!对于生生死死之事,我早在出征之时就做好准备,却没想是中毒这种境遇,真不如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来的壮烈。如今,天下太平,我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唯一放心不下的左右不过是个你。”
赵真深吸一口气,强撑道:“陛下,不必担忧。想来以十五先生通天彻地之能都可以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陛下的毒必然是可以完全解掉的。”
李垣林点了点头,虽然曾一凡大难不死,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身体僵直形同残废,若要他李垣林这样活着,他宁可去死!
明天的希望大概就是:苏木。虽然他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如果苏木同曾一凡互换后,曾一凡得以解毒,那便他体内的毒尚有可转圜的余地。如若没有,则生的几率就不大了。
赵真小心的扶着李垣林,将他引到床榻上坐下来。
见他如此小心,李垣林虽笑,心中却也苦涩:赵真这小子,是苦树上结出的苦果子,小时候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如今倒不全是为了求生,也是真想多陪陪他。
赵真拥住李垣林,他的脑袋轻轻的抵在李垣林的肩膀上,无言胜似有言。
若十五先生能救回李垣林,他死也愿意。若是十五先生救不回李垣林,他就跟着他一起死。
“你在想什么呢?”李垣林并不知晓赵真此间的心意,他觉得毒素蔓延,好像连支撑赵真脑袋的肩头都觉得困乏无力。
虽知李垣林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赵真还是挤出一抹笑容,岔开所思所想,转而道:“我在想王都的糕饼非常好吃,等你解毒后,我们要天天去吃那家糕饼。”
李垣林没有接话,他收敛笑容,不知为何总觉得赵真对他过于依赖,若是他身死,赵真又当如何呢?会替他守陵?还是每日枯坐在他的坟头?亦或者,赵真会转而投身于别人的怀抱......
想到这里,李垣林心自觉地有点苦涩,说到底他不愿赵真消沉,但也不愿意赵真转投别人的怀抱。若真有什么办法,他也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多活一些时间,在余生的大把时间里还可以和身旁的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李垣林试探发问道:“赵真小友,我年岁比你大一些,若是有一天我死在你前面了,你想做些什么?”
赵真反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我需要做的事?”
李垣林想了想,叹口气,惆怅道:“人,生于天地间,是万物的灵掌,你要有自己的想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赵真笑道:“我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陪着你。”
李垣林道:“那我死了呢?”
赵真道:“死也陪着,左右不过是个死而已。陛下,那我就去殉你。”
李垣林轻拍了赵真的脑袋,只当笑话听,道:“你既非后宫的妇人,也非殉葬的奴婢,你就是殉我,也殉不到我棺椁跟前,怎么能说是陪着我。”
赵真认真道:“那就挖开你的陵,就躺在你身旁,静静的等死。”
李垣林无奈笑着,赵真的痴话,他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能哄哄就哄哄吧,随即李垣林道:“想挖我的陵,可没那么容易,多少士兵把守着,里面机关一堆,稍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想到我的棺椁前,可没那么容易!”
赵真沉默,这点他自然知晓。可这话从李垣林嘴里说出来,却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儿。思忖片刻后,赵真忽然跪在地上,言辞陈恳道:“陛下,微臣请求您下一道旨意,赵真死后,就葬在你的身旁,千秋万代的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