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做下了约定,可李一尘始终不肯说此行终点在何方,只手牵着杜月寒一面带他小心看路下山一面笑说:“好月寒,你就当是我俩从前一起游荡江湖的日子吧。”
这不提还好,见李一尘提这话杜月寒微恼。道:“所以你就是这个原因叫我又等了一年?”
等待,或许是这世上最让人难捱的事。早在多年前他们曾一起进京赶考,一起大醉一场,毫无隔阂的心与身体亲近,渐渐滋生出了些朦朦胧胧的感情。直到放榜那日,杜月寒落第,只有李一尘考上了,还是那年的第一名。那时杜月寒觉得未来二人大概不会再有所关联,他提着剑走出京城,最后回看了一眼京城里那个正春风得意的新科状元。
江湖与朝堂,是这天底下最互相排斥的两个阶级。杜月寒从不敢想他们还有再见面的那一天,他甚至打算将那段时光永远掩埋在心底里。可世事难料?谁能知道,一日钱塘江畔,柳枝飘飘之下,他与他乘上了同一条乌篷船……
“你那时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还是要先戏耍我一番。我苦等你一年,没想到现在你又来。”二人都回忆起从前,山路间,杜月寒停将下来,走到崖边的一块巨石上坐下。李一尘跟上前去,杜月寒便转过脸,视线落到了一处草丛中。
左手有被覆住的温热感传来,杜月寒身子微动,但并未转脸过去。
李一尘拉住杜月寒的手,身体紧挨着杜月寒,二人坐在这半山腰间,见云海翻涌,晨光乍现,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脚下,轻松高远的心境油然而生。
“月寒呐。”叹一口气,却并不是郁结于心反而是放松放下,李一尘笑了笑,满足幸福的感觉萦绕在唇边。“我如今的每时每刻都清楚的知道那时的自己是错的。”
话语间的重叠感又浮现上来,杜月寒转过脸看向李一尘,恰好的是李一尘也正转过脸看着他。世事纷繁,有幸重逢。此生想要的一切都藏进了他眼中。李一尘望着杜月寒,语气逐渐坚定不移。
“进入皇帝的金銮殿时,我感觉到这些不一定都是我真正想要的。但那时我并不确定。直至再次见到你,我明白是自己从前写多了文章诗句错把那些当作仕途,忘记风骨二字怎写,忘记理想已在身畔。”
“月寒呐,很感谢那时你还记着我,现在还等着我。”于手背上一吻,李一尘闭眼虔诚,一身真心爱意盎然。
本就是不想再等待,可见了李一尘这般,谁又能硬下心肠,做一个吵闹的无情人?杜月寒握住二人相执的手,倾身上去吻住了李一尘的唇,极珍惜的动作,吻毕额头相抵,气息交融。
“这是上天赐下的缘份,李一尘,莫忘了你我誓言。”杜月寒低声道。“还有那时你对我说的话。这次你不肯说我先放过你,总有法子叫你开口就是。”
“君之命在下一日不敢忘却。”趁势回吻他面颊,因着距离极近,倒方便了李一尘,不一会儿便迫得杜月寒仰起头来。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二人有这世间最深的缘分。前一个已达成,剩下的那一个……”
手捧住爱人的脸,李一尘的唇停靠在旁边。
“也该有场拜堂成亲方与你相配。放心,总有一天都补给你。”
习武之人的听力优秀,且靠得这般近,杜月寒抱紧了李一尘,双眼睁大,感到这些话似乎是打在了他心口,一锤又一锤,似要将枷锁除去,誓想要永远占领进驻。
杜月寒摇摇头,笑道:“为何不是我补给你?你这不靠谱的小子。”
推开了李一尘,杜月寒站起身,打算继续下山。
而李一尘连忙跟上,一边问杜月寒。
“哪里就不靠谱了?月寒呐,我可是这世间你最值得相信倚靠的人,我说了做到就一定做到,你想那时我找你找了多久。哎呀,你慢点儿,卿卿呀,你补给我也行,等等我嘛……”
莺飞燕舞,欢声笑语。
这江湖,终于将再次热闹起来。
不过他们也没想到这麻烦来得这样快。
下山不多时,就有一伙手拿柴刀的人堵上来。二人眼疾手快,皆拔出了配剑应对,杜月寒更甚,直接挑破一人上衣,然后踢出去。
“你们是谁。”
寒月剑直指那人喉间,从那人由下往上的视线去看,只可见寒月剑冷如月华的剑尖,和杜月寒黑云密布下古井无波一般的眼。
“想干什么?”
声色也好似跟冷泉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能送所有人去见西天。杜月寒质问的声音传来,直接将那人吓得抖成了筛糠。
“这打扮,这地点,啧啧。”身后,李一尘走上前。“月寒,他们该不会是山匪吧?”
然后又立马自我否定起来,李一尘打量道:“也不对啊,山匪的口号呢?就那个什么留下买路财?啊,你们这些家伙该不会眼瞎吧,我两个是下山,出去也要交钱?真是太贪心了点儿。”
李一尘心性跳脱,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说得杜月寒剑下那人一面怕,一面气,梗着脖子道:“是……是山匪!你们也没给过我们机会说啊!”
几个麻布衣裳的山匪左右相看,丧气的模样像是在可惜地里的收成不行,杜月寒透过他们的穿着蓦然想起了一些早已遗忘的事。
“你们……老大呢?”杜月寒道,说着手上也没放开,锋利的寒月剑更深一寸,已在那为首的小头领脖子上刻下一道血痕。
“哎哟我地亲娘!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小头领吓得全身僵硬,当即大叫起来。“老大没出门……呜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老大的!”
这一伙人提刀叫喊,冲过来时显得倒是颇为凶神恶煞,有的甚至还戴了眼罩。不过很可惜啊,李一尘呵呵轻笑。
“以恶欺善,却不过虚张声势而已。到底是山野莽夫,可笑,可叹啊。”
“因为这儿的山匪就一处。”杜月寒道。“我放过你们老大,现在面对面了却不识得我,不是上赶着送死吗?”
说着,杜月寒眼神变化狠厉。
“当时放他一马是希望你们好好做人,别再行拦路抢劫之事。既然你们还是不愿,那不如跟我去衙门,让他们教教你们吧。”
话音落,杜月寒便要将这些山匪迫至官府,这些人不是对手逃脱不得,却也不想去衙门,一时挣扎之际,山匪头头马不停蹄的赶到了。
“留步!少侠留步!”
那山匪头头下了马,奔至杜月寒身边,看了看自己的小弟们,连忙求情起来。
“少侠就当饶他这一回吧,这家伙新来的不懂规矩,少侠千万不要押他去衙门啊。”
这山匪头头名叫韩胜,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肚子里有点文墨,说起话来很有逻辑,一年多前杜月寒刚上山来时就撞见过这伙山匪了,不过那会儿杜月寒不想与他们多纠缠才教训两下就放过。不想这匪徒却有意跟杜月寒攀谈,将自己姓名报上后也要询问杜月寒的。杜月寒心情烦闷,并不予理会,直至现在下山离开却又碰见了,杜月寒便决定将这伙山匪的问题彻底解除。
“哦?规矩?哪儿来的什么规矩?”
听着匪徒的求情,李一尘眯了眯,道:“这荒郊野岭的你们做此营生,自成一派便也罢了,可跟谁定了规矩?定的甚么规矩?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一点儿。”
听出李一尘话里的威胁凶狠之意,韩胜自是恐惧不已,当即明白了自己眼前的这二位少侠都不是好惹的,且铁了心要送他们去官府。
“是是是,没有规矩,没有的。”韩胜一面点头哈腰不停,一面开始打起感情牌。“二位少侠息怒,我们这些人也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落草为寇的,若还有选择我们也不愿干这损阴德的事啊,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呵,再放了你,然后你继续为祸一方?”李一尘嗤笑道。
“那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杜月寒淡淡道。“若不想其他人受难就跟着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抵抗,我先杀他们再杀你,屠光你们山寨不在话下。自己选吧。”
此话一出,那韩胜吓得一激灵。李一尘也转头看向身边的杜月寒,眼神询问。
杜月寒回视李一尘,问道:“一尘之前来这儿时可去过此地的衙门吗?”
李一尘摇头,淡笑道:“只奔着你来,沿途风景倒是不曾注意。”
“那我们就去看看。”杜月寒转头看向韩胜,把寒月剑收回了剑鞘中。
“决定好了吗?你死,还是他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