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夏月这夜睡的很好。
大约是觉得自己完成了睡前给自己定的任务,连梦也没有做。
等她醒来,顾檐少见的还躺在她身边。
她不敢动,怕惊醒他,就着这别扭的姿势抬头看他。
他的长相是英武又精致的,比之一般的武将而言。
大约是顾及到她不会喜欢,所以没有蓄须,只是现在上面冒了些青黑胡茬,看起来有些不像他了。
燕夏月与他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胡茬的样子。
她有些好奇,悄悄抬手想要摸一下,刚刚碰到他那有些硬的胡茬的时候,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很用力,燕夏月眼框一下子就红了。
顾檐是下意识的想要制住偷袭的人,等他睁开眼睛,才发现他抓住的是她的手。
燕夏月见他睁眼,这才带着哭腔道:“你放开我呀。”
顾檐忙放开手,他看着燕夏月小心翼翼的吹着那红痕,心里懊悔:“抱歉,殿下。”
燕夏月虽然委屈,却并不觉得他需要道歉。
他一个将军,在外征战,有时睡营帐里,有时就直接睡在野外,这样的警惕是正常的。
她把手放下,自己去翻床里头的小柜子,拿出了瓶药膏。
顾檐看着她跪坐在床上,也坐了起来:“这是什么?”
燕夏月一顿,含糊道:“普通的药罢了。”
那时候萍萍被她派出去了,并不知道这件事,药是她使唤小丫鬟去宫里要的,她忍着痛与羞用完了一瓶,却还不够,只得又要了两瓶。
上回燕雪青来,又给她拿了那没用过的一瓶,这一瓶只剩下一半,涂这小小的一点指痕还是够的。
顾檐看着她的指尖沾着药,轻抹慢捻在上面揉开,声音更低了:“殿下……”
燕夏月抬头,顾檐脸上的愧疚都快溢出来了。
她抿唇,把药合上放回去,坐到他旁边。
顾檐还在看着她的手腕,燕夏月把袖子拽了拽,盖住红痕。
她语气轻松:“今儿不是要去越梳山么?萍萍许该要催了,你别愣着了,快起来吧。”
顾檐是不喜欢别人伺候他穿衣服的,燕夏月平日里起的晚,两人撞不到一处去,今日两个人一起起了,她就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喊萍萍进来。
顾檐不知道燕夏月在想什么,只自己翻了衣服出来,很快的就穿好。
燕夏月看着他自己系上了腰带,原本紧窄的腰更凸显了,看着看着,不觉就有些脸红。
顾檐回头,就见燕夏月两靥生粉,眸子里都是春意,愣住。
她是在看自己么?
顾檐隐晦的打量了一下自己,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燕夏月见他回头,慌忙收回视线:“看我做什么?你不去洗漱么?”
她唤萍萍进来,小丫鬟们也跟着进来,顾檐立在一边,看着她们给她挑衣服,仔细的给她更衣。
她的个子不算高,但是腰与腿却很适宜,一件件衣服被穿上,她如雪的肌肤也渐渐被遮掩住。
燕夏月见顾檐还看她,便想让顾檐做些别的事:“夏巧,去给驸马束发。”
夏巧是手最巧的小丫鬟,伺候她的小丫鬟换了一批又一批,她却一直被留下。
顾檐退了一步,是很抗拒的样子,夏巧停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办。
燕夏月有些好奇:“你不喜欢别人给你束发?”
顾檐微微摇头:“某是粗人。”
所以用不着别人这样伺候么?
燕夏月的衣服已经穿完了,她的头发也披散着,有些疑惑:“那你一直都是自己束发?”
顾檐颔首,燕夏月笑了起来:“你就在我这里,束发给我看看。”
她还没见过顾檐打理自己的样子。
顾檐顿了顿,侧对着坐到了梳妆台前。
他是不习惯用铜镜的,手在燕夏月的木梳上停了一下,拿了起来。
燕夏月凑到一旁,看着他很快的把头发梳了一遍,直接就把它们揽了起来。
燕夏月:“……”
头发好了不起哦。
直到顾檐开始挑选发冠,燕夏月都还是那一副“我不嫉妒”的表情。
他拿着发冠站起来,微微俯身:“殿下怎么了?”
怎么了?
酸了一会儿他的头发不打结罢了。
她微微鼓着脸颊,语气凶起来:“刮你的胡子去吧!”
顾檐一怔,下意识摸了摸下巴,这才发现一个晚上的功夫,胡茬就又冒出来了。
他刚刚就是这样站在她面前的??
燕夏月看着他故作冷静的转身去净室,这才有些愉悦的哼了一声,让小丫鬟给她梳头发。
净室里也有镜子,只不过是番邦进贡来的镜子,他站在镜子面前,仔细的看了看,沮丧的发现胡茬特别明显。
他刚刚就是以这副形象在她面前呆了这么久。
她喜欢好看的衣裳、布料、首饰,身边采买的小丫鬟都要周正的,他现在这副样子……这副样子……
燕夏月已经梳妆完毕,净室里却还没有动静,她蹙起眉,萍萍上前敲门:“驸马?”
顾檐打开门,又是一个妥妥贴贴的顾檐了。
燕夏月没有在意,只道:“快点用早膳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泡温泉了。
顾檐见她的眼神都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心里黯然,果然还是有胡子让她不喜了么?
燕夏月鲜少离家这么远,她看着外面的街铺掠过,想起来京吾卫大营所在,放下帘子问顾檐:“你天天都要走这么远?”
顾檐颔首:“不算远。”
出了商街几乎便可以放开策马了,他的确不觉得有多远。
燕夏月算了下路程,觉得顾檐是在宽她的心。
她起的晚,这会儿也睡不着,就想和顾檐说说话。
“顾檐,你什么时候会骑马的啊?”
顾檐想了想,道:“十五岁。”
他家即便是在不太富裕的青州,也并不算是大族,他五岁启蒙,去私塾去的厌烦,十四岁的时候听闻旁边州府在征兵,什么也没带,留了封书信就走了。
打了大半年的仗,渐渐的有机会摸到马,这才慢慢的学会骑马。
燕夏月默默的在心里算了算,他十五的时候,她才多大?
九岁?
好像还会因为父皇多赏了一颗东珠给燕归春而吃不下饭?
那个时候有外族不安分,她年岁小,只知道宫里都尽量缩减用度,听皇祖母说是要都将银子送出去充作军饷。
往年便是一斛东珠都给燕归春,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她也有,而那几年,东珠便算得上是稀罕物了。
好像打了三年的仗,那狄族才安分下来,递降书求饶。
顾檐那时候是在打狄族么?
“是。”
燕夏月回神,这才发现自己问出声来了。
而顾檐也回答了她。
顾檐像是回想的样子,慢慢的道:“当时我们燕军有士气,许多新兵被带的也初生牛犊不怕虎,打到一半的时候,新兵也成了老兵,我当时算是运气好,发现了想要偷袭的狄部,还没来得及上报,他们就发现我们了。”
燕夏月心里一紧,声音有些轻:“然后呢?”
顾檐一笑,是燕夏月没见过的有些张狂的样子,意气风发又带着运筹帷幄自信:“然后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回去。”
燕夏月也不由得跟着他笑起来,顾檐那时候才多大,就立了这样的功,怪不得及冠时候回京便受封大将军。
顾檐见她这样,心里蓦然像是被小动物软软的肉垫触动了一下一样。
她是在为他感到骄傲么?
燕夏月是有些与有荣焉的,这样年少有为的男人,是她挑中的夫君。
她当时眼光怎么这么好呀。
不过当年父皇给春儿指婚的时候,怎么没考虑顾檐呢?
因为他们年龄差太大了么?
燕归春与她一年成婚,只不过那宁家的公子糊涂的很,新婚夜连房门都没进,好在春儿也不在意他,照样玩自己的。
顾檐看着燕夏月低敛的眉眼,低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燕夏月从回忆中抽身,想了一下,玩笑一样道:“在想当年我与春儿同年择婿,怎么父皇没考虑过你?”
宁国公府是好,只是按理来说……
顾檐听到她的问话,思绪一下被带回那许多年前。
他们班师回朝,先帝办了场盛大的接风宴暨封赏宴。
他被封为大将军,周围恭贺声很嘈杂,他寻了空出去透气,因着怕先帝点他,所以并没有走远,只是天宽地阔,身后觥筹交错的声音与乐舞交杂,仿佛也一并远去。
那天的云很低,又低又厚,月亮的清辉也被遮住,地上只有宫灯照着富丽堂皇的宫殿折射出来的光辉。
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地上的宫砖,不期然听到一阵步摇碰撞的清脆声音。
悦耳又动听。
他循声望去,她恰恰朝这边转了下头,连上天也觉得此时他们应当有羁绊似的,云层恰好散到一边,圆月的清光照在她的步摇上,光于她的眼眸中闪过,像是有万千星辰。
她的笑便如这冬日里不该出现的菡萏,清远又温婉。
他一时失声,只能站在原地。
他看着她很快的看向身后,朝她身后的两个小女孩伸手。
她的手仿佛是玉一样,上面好像还盈着月华,白玉镯子在她的手腕上乖巧又顺从,她发髻上的金步摇还在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可是顾檐却好似什么也听不到,五感中只余眼睛还能动作。
他看到后面两个小女孩打闹着追了上来,她微微俯身,好像对她们说了什么,她们便安分了下来,随后她牵住了她们,消失在这层层宫殿中。
她是谁?
顾檐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想要知道她是谁。
顾檐是不信命不信佛的,虽然她的出现就像是天上人的惊鸿一现,但他心里清楚,她该是某位贵人。
他回席,与人推杯换盏,得到了信息。
先帝只有三个女儿,大公主才十四岁,却十分有名,底下一个比一个小两岁,也是一个塞一个的能闹腾,大公主却能轻松让她们安静下来。
大公主的名讳他没有打探到,宴散之后先帝单独召他,安抚了他一顿,大意是知道封大将军有些对不起他的军功,只是若要封侯,也不大合适,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赏予他。
顾檐知道机不可失这个道理,当即就道可否尚公主。
先帝没有答应他,道是太后喜欢她,恐怕驸马不会让他指。
他退而求其次,又道,到时候能予他有一席之地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