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苔给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明明是一张青春靓丽的面孔,做事却很考究。
黑袍子穿了两天就要脱下洗净,拿熨斗把每一个褶皱仔仔细细地熨平。头发不允许有一点翘,翘了就要用夹板仔细夹平整。
小书房里有许多的瓶瓶罐罐,看着和城里学校里的实验室一样,擦得干干净净倒放在桌上。阿苔看书的方式更让我惊讶,她居然要拿放大镜才能看清楚字,一般来说,远视眼多是老人才得的,阿苔看着年纪轻轻,居然也是。
不过也不排除是她以前的经历所致,或者是遗传。
有天晚上,阿苔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倒了两杯出来,她的酒量也很不错。酒饱饭足后,阿苔坐在摇椅上轻轻地晃着,嘴里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我仔细一听,感觉像是国外的什么舒缓调子吧。
阿苔睁开眼看我,主动告诉我自己在唱小时候妈妈给她唱的一首童谣,还问我想不想知道她的故事。
当然了,我留下来就是想要知道她的故事。我重重点点头,告诉她想听。阿苔露出白牙,笑得很开心,我很少见她笑成这样,这是一种直达人心底的笑,我却感到有些阴森森的。
她慈爱地看着我,就像是在看家里的小辈。
这是一个美丽而浪漫的国度,名叫桃下国。桃下国的东部有个村庄,叫清风村。阿苔就在这里出生。
阿苔的妈妈叫阿桃,阿桃是个很厉害的人,不管多么脏乱的家务到了她手里,不出个把小时,保准还你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家;还有一双巧手,毛线在阿苔那是纵横交错的阻碍,在阿桃那,就能织出各种精致的小玩意,毛衣围巾这种更是不在话下;也很会种花种草种植物,鲜花在她的手底下绽放出鲜亮的颜色,种出来的水灵灵的萝卜熬成汤,就是阿苔最喜欢的菜之一。
阿苔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好像也不需要他,因为妈妈给了她需要的所有,爸爸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家伙罢了。
阿苔时常趴在母亲的腿上,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戳戳地上的蚂蚁,蚂蚁在她的猛烈攻势下无法逃窜,急得感觉都要生出汗水。
阿桃就笑着看着女儿,然后做着织补活。阿苔是个很调皮的女孩子,今天掏了树上的鸟蛋,明天一脚把刚刷的白墙踹脏。
邻居女巫身受其害,她抓住阿苔的辫子,怒目圆瞪地道:“你要是再把我家狗的饭盆炸了,我就把你们家的碗也炸了!!”
阿苔吐吐舌头,说自己下次再也不敢了,于是就偷摸摸地改成吃完东西就把油手往狗头上擦。狗还一脸高兴地扑在阿苔身上,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女巫和阿桃算是很好的朋友,当初女巫因为受伤昏迷在森林里,阿桃外出捡蘑菇的时候正好遇上,就把她带回了家悉心照料。
女巫很感激她,伤好以后就在阿桃家隔壁住了下来,时常和女人聊聊天,帮帮忙。
那时阿苔还没有出生,窝在母亲的肚子里偶尔不轻不重地踹上一脚,阿桃就会诶呦一声。
女巫很紧张阿桃,赶忙把她扶到躺椅上,嘴里还说:“小孩还没生下来呢,就这么闹腾,等生出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大黄的饭盆就遭殃了。”大黄是女巫养的狗。
阿桃摆摆手,安慰女巫:“不会的不会的,我肯定管住她,一定不炸大黄的饭盆。”
而当女巫左手饭盆,右手拎着阿苔辫子出现在阿桃家门口要个说法的时候,阿桃只好无奈扶额,连连道歉,并且送上了自己做的碗以表歉意。女巫哼了一声,拿着碗离开了。
阿苔尴尬地摸摸鼻子,说保证没有下次。阿桃揪揪女儿的鼻尖,笑着说这种话下次就不要说了,也没有兑现过。
“大黄是只很乖的狗狗,不要欺负她了,再欺负她,别说你女巫阿姨,我要先对你动手了。”
阿苔悻悻答应,之后也确实不再炸大黄的饭盆了。
阿苔还有个很高冷年迈的朋友,有一点神秘的是,时隔多年她也变成老奶奶的时候,还是不知道朋友叫什么名字,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谁也不清楚。
不过猎人确实是有个名字的。还是小姑娘的阿苔见女巫和妈妈都喊他猎人,所以自己也这么喊。
猎人说年迈其实也不年迈,他的外形是很高大英俊的,看不出一点老人的痕迹,可他的年龄就是很大。
女巫很讨厌小孩,看到阿苔总是往人兜里塞颗糖然后摆摆手赶走;母亲则是有干不完的家务,阿苔拖着她玩不了多久就要去做饭拖地。
小孩的倾诉欲很高,大黄虽然能做个忠实的听众,却不能说话跟阿苔分享自己的奇遇。猎人的存在就很好解决了这些问题。
猎人其实也很讨厌小孩,尤其是讨厌话多的小孩——可是他会忍,阿苔拉着他的手转来转去,猎人出于良好的涵养没有甩开,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几岁的小姑娘有多烦人。
遇到了几只蚂蚁要说,拔了大黄几根毛要说,狗尾巴上有几根毛也要数数清楚告诉他。
猎人烦不胜烦,点点头嗯几声就敷衍过去,可阿苔不放过他,一直追问他活了那么多年肯定经历了很多事情,要他一定要说些什么。
猎人余光瞥见躲在暗处偷笑的女巫,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随便编了个故事骗小孩。
“从前有个小女孩叫小草,她特别喜欢跟人说话,有一天她因为和别人说了太多话,特别口渴,在大街上到处管人要水喝,但是因为她平时太喜欢说话导致没人喜欢她,所以都没有给她水。”
“然后呢然后呢?”
“小草就渴死了。”猎人本想借着这个故事敲打敲打阿苔,让她消停一点,结果这孩子一点心眼也没有。
阿苔露出大白牙,笑着道:“我明白了,和别人说话之前要准备好水杯,防止被渴死。”
猎人:“......”他是这个意思吗?笨死了,能不能来个人管管这个小屁孩。
阿苔只有猎人和大黄两个朋友——背后的原因是阿桃心里的唯一一道疤。
阿苔心智永远停留在了七岁,并且记忆只能保留十天。每隔十天,阿桃都要蹲在阿苔的面前,再次跟她介绍自己、女巫、猎人还有大黄。
因着这个原因,阿苔没办法去学校读书,村里村外的村民总有心思警觉的,当他们意识到阿苔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后,就呵斥自家的孩子不要去靠近阿苔,以免沾上什么病毒。
阿桃在肉铺前买肉的时候,切肉的张老板嘴里叼根烟,笑道:“又要给阿苔烧红烧肉吃了?”
女人把头发别到耳后:“阿苔这孩子这两天老闹着要吃肉,真是个不省心的。”
“省心,哪里不省心了?要我说阿苔是全村子最让人省心的小孩了!”
阿桃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别家人每天辅导小孩功课都快疯魔了,一到晚上啊诶呦,打孩子的声音一响就是半个夜的。你就不用操这个心,阿苔这还不省心吗?最省心了!”
张老板笑笑摇摇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空气好像凝滞,嘴里尴尴尬尬地念叨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把肉装袋递给了阿桃。
女人一言不发地把钱放在油腻的木板上,走开了。
阿苔手里抱着一束用布包裹好的花,跟猎人打了声招呼三两步跨进家门。她扯扯妈妈的衣角,“妈妈,看我。”
阿桃擦擦眼泪才转过身,见女儿手里捧着花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眼泪又止不住了。
阿苔手足无措地询问:“妈妈?你怎么了?不要哭,不要哭。”
“妈妈是太激动了,”阿桃的手掌胡乱擦掉眼泪,可新的眼泪又掉出来,“我们阿苔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了。”
这是在阿苔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阿桃决定搬家。具体搬到哪里不知道,但是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这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带着有色眼睛盯着她的宝贝阿苔。
除了女巫、猎人,没有人拿阿苔当成是一个正常的人。
她只是被伤痛之神轻吻,阿苔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不该承受恶意。尽管这恶意的底色或许并不是黑暗的,但是依旧伤人。
阿桃把红烧肉端上桌,桌上的花瓶里插着鲜艳的花朵。
四方桌上,坐着阿桃、女巫、阿苔和猎人。女巫的椅子旁大黄乖巧地坐着,舌头大咧咧地吐在外面,眼睛发亮。
阿桃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时,女巫猎人并没有多震惊,女巫问道:“那你要搬去哪?”
“不知道。”阿桃摇摇头,叹着气看向大口吃肉的阿苔,“想去个偏僻安静的地方。养几只鸡鸭,再养头猪,种点阿苔爱吃的青菜,日子也能好好过下去。”
女巫翘着二郎腿:“也得种点我爱吃的。”
“你要跟着我?”
“不然呢?我待在这村子里也是因为这有你,你走了,我还待在这里干嘛?”女巫笑道。
猎人适时插话:“那麻烦也种点我爱吃的。”
又道:“我早些年住在悬圃山山脚,风景挺好的,以前一直是我一个人住在那,不如我们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