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煮了一壶茶,静待那个神秘人的出现。
我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闲到什么地步——大概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在厨房里随便煮点东西吃吃,就跑到村口和一众大爷大妈聊天说地,手握着笔在纸上唰唰地记录,好像个尽职尽责的秘书;或是文员。这个正在吞云吐雾、于牌桌上指点江山的老头老王是我领居,最爱抽烟打牌聊天说地。
他粗短的手指常年被烟熏得不成样子,烟味也是怎么洗都洗不掉。
我原本是不抽烟的,但是每当夜晚蝉鸣乱叫的时候,就能听见老王和他的老婆子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搬到这个村子已经三月有余了,偶尔闲心上来做点色香味都不俱全的东西,送到老王家以表友好,他们也开心接受,并且大肆夸赞,说我这么年轻,到镇上的宋氏饭店里当厨师学徒,一定过不了多久就能独掌大勺。
我们关系还是不错的,所以我会翻身下床,敲敲老王家的门,问问在聊些什么,方不方便我知道。
问都问了,其实就是想知道,不方便也想知道。当然对他们床上那档子事是不想知道的。
老王嘿嘿笑笑,说见我一天到晚就这个时候最有活力,平时白天里见到我,就和轮船上的死鱼一个样子,眼睛么睁不开,话么不说。我尴尬笑笑,还是问在聊什么。每当他见我这么一脸“虔诚”的样子,脸上的褶子都蹙起来,很是满意我(但其实我没有一脸虔诚)。
然后他点根烟,喝口滚烫的茶渣泡的水,讲述他年轻时走南闯北时遇到的各种故事,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但故事确实是很生动有趣。
浅淡的茶香混杂着香烟的味道,让我有些飘飘然,好像置身于老王口中的一个又一个故事里。闻多了烟味,不闻了还会觉得缺失,所以,我也学会了抽烟。
这天夜晚,我又跑到了我的邻居家里,听老王开“茶话会”。老王给我递了一根烟,喝了一口烫烫的茶水。开始了他的叙述。
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走南闯北,见见这里的暖春,看看那里的寒冬。我还他娘的开了一个视频账号,天天分享雪山、长得怪兮兮的树木,虽然不会剪辑,但是有几张图片让网友很喜欢,所以还收获到了不少点赞。
那天我登上雪山之后,开心得难以言语,祖国就是好,连景都感觉比国外的更好。
不管是谁见到了那副情景,我估计都要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有句诗怎么说得来着,好像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吧,我可以这么用吗?应该可以吧,毕竟里面带了个雪字。
惊喜过后,我和同伴们正打算下山,旁边的一个朋友不知道撞见了什么东西,吓了一大跳,然后就他娘地鬼叫。在雪山能叫吗?我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同伴是不鬼叫了。妈的来雪崩了。
我当时就在想,怎么样我都得活下去啊,我是个有老娘有老婆有儿子的人,我要是死了,我一家老小怎么办。我赶紧把身上的东西都赶紧扔掉,朝着雪崩方向的侧面跑。
我当时一门心思地跑,什么都不敢想,这不是我第一次离死亡只差一步之遥,但是从来没有哪次像那次一样,让我觉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场雪崩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看着那些雪,觉得我危在旦夕,在生命的尽头发誓下辈子绝对不会再上雪山了,也再也不要和那个傻逼二愣子交往。那时的我想,我真是对不起我的家人。
我应该是被大雪埋住了,我陷入了昏迷。
当我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我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欣喜,我当时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毕竟我生前吃了那么多猪肉羊肉猫肉蛇肉什么肉都吃,我还偷过人家刚买来的肉狗吃。
也没个人提示我,之后应该去哪里,我也没见到我的鞋子。所以我猜测阴差打算在这张床上对我行刑,所以先把我的鞋子收走了。
这间屋子看着跟我二姑妈的孙女的房间差不多,感觉空气里都是粉色的泡泡。我也幻想过阴曹地府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从来没想到居然和女儿家的闺房没两样。
想到这,我就乖乖躺在了床上,反正人已经死了,挣扎也没用。我闭着眼准备接受阎王爷的审判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我觉得应该是我的行刑时间到了。
但是阎王爷没有杀我,而是开口跟我说话:“你为什么要装睡?”
那是个小姑娘的声音,我第一反应就是那些民间故事啊什么的都是狗屁,根本不是阎王爷,是阎王奶。阎王奶跟我问话了,我还能不回吗?所以我就赶紧坐了起来,在床上作了跪下的姿势,跟阎王奶说:“我没有装睡,我是怕您看到我挣扎不高兴,我愿意乖乖地行刑。”
阎王奶很疑惑,问我:“你在说什么?什么挣扎行刑?”
我说:“您不是阎王奶吗?我生前做了好多件坏事,我应该接受行刑啊。”
阎王奶听了之后发出了非常响亮的笑声,我觉得那声音还挺好听的,我没敢说话,还是毕恭毕敬地跪在阎王奶面前。
阎王奶终于笑完了,她拍拍我的肩告诉我:“你没有死,我也不是什么阎王奶,我把你救下来了,这里是我的屋子。”
我这时候才有劫后余生的感觉,我还可以照顾我的一家老小。我当时开心地快要跳起来了,我重重地给阎王奶磕了几个响头,阎王奶也没有避开,对我的这番感谢很是受用。
其实我当时就有点奇怪,一般年轻人被人磕头应该都会害怕吧?因为这样不是会折寿吗?这个人是怕自己活太久?又或是她们这没有类似风俗?我没问出来,觉得人家受用就受用了,这可是我们一家人的救命恩人。
我脑子里有太多疑惑,但是都没有问出来,正在想的时候,阎王奶端出来一盘黑糊糊的东西,还飘着黑色的气。
阎王奶说,这是她精心给我制作的病号餐,我吃完就什么病都不会犯了。虽然直觉告诉我那碗黑糊糊一定会味道非常差劲,说不定还有毒?但是转念一想,刚才阎王奶都没杀我,现在肯定也不会拿东西来毒害我。
于是我乖乖地坐在桌前,舀了一勺送到嘴里。那味道,我至今不敢忘。大概是个什么味道呢——死蚯蚓炸成汁淋在屎味慕斯上,然后再加点鱼腥草、芥末、可乐和老鼠屎,咬在嘴里还咯吱咯吱的,可能是放了点什么蝎子腿。
我的脸登时就绿了,没想到阎王奶前面都是在演戏,她想让我再有了希望之后再给我绝望,我真的是要被她毒害了。
我刚入嘴品尝出味道就下意识吐在了桌上,阎王奶看到我这个样子,伤心地摇摇头,喃喃道:“又做失败了。”
我紧紧扼住我的脖子,感觉毒素已经蔓延到我的五脏六腑,凳子也坐不住,瘫倒在地上。阎王奶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罐绿色的液体,抓住我的下巴就给我灌下去。
我以为阎王奶觉得我死得还不够快,所以要再给我加点剂量,我吓得要死就想往后退,但是阎王奶的手劲大得惊人,死死扣住我的下巴就灌。
这个绿色液体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我喝下去后,立刻就没那么难受了。我的脸也不绿了。阎王奶挠挠自己的头发,尴尬笑笑,跟我道歉:“抱歉,我的厨艺不是很好,等会我给你烤只兔子当做补偿吧。”
阎王奶的狩猎技艺可是一绝,她强烈要求我不要跟着她,在屋子里乖乖等她就是了。所以我听话地坐在沙发上,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这个房子说大不大,但是布置得特别温馨,沙发上还要盖个粉嫩图案的小毯子,煮水的茶壶、杯具乃至刚才盛黑糊糊的餐盘,都画着白色的小兔子。唯一显得沉闷的是,她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都是清一水的黑色,没有什么可爱的图案。
我没见着她捕猎,为什么我还要说她的狩猎技艺一绝呢?因为她离开屋子还不到二十分钟,就拎着两只放完血的白兔子回来了。
眼见着阎王奶兴致勃勃地又要下厨,我赶紧拦住她,自告奋勇厨艺还不错。阎王奶欣喜地点点头,允许我来完成晚餐。
晚餐的时候,我们一人啃着一只兔子,阎王奶对兔子、对我的厨艺赞不绝口,直称她很久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兔子的身上泛着一层油光——我先把兔毛拔了,再把它和各种去腥调料都放在锅子里炖,炖烂了又放在锅子里炸,一边炸一边撒上孜然辣椒面,等表面金黄,没有水分的时候抬上桌,这的确是一顿难得的美味。
我突然对这个阎王奶有了点兴趣。不是什么男女之情,而是对她本人背后的故事产生了好奇。
于是我打算等过段时间再离开,在回到家前,我想要了解了解这个非常神秘的年轻人。我主动和她提出,我想要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我可以帮她料理家务和做饭,阎王奶欣然答应。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还是一直叫她阎王奶。不知道喊了多少次之后,她终于纠正我:“别叫我阎王奶了,以后喊我阿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