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半年,几度波折,一路艰险,两人终于在上元节这一日赶到了帝都长安。
安国公府,内院,月色如水,洒落在青石地上,花影斑驳,为这分别更添上三分离愁别绪。言婉一步一步地走向绣楼,步履极为缓慢而沉重,内心一番艰难挣扎之后,到底还是转过身,奔向立在原地目送她的萧白。
言婉鼓起勇气,大胆问道:“客哥,那个共饮‘醉生梦死’的约定还能实现吗?”
少年一愣,有些诧异,似乎不明白为何少女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少女饱含期盼的炽热眼神中,萧白终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于是,短暂的震惊之后,萧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笑了,眼里有淡淡的怜惜。
于是,言婉也笑了。只是,这笑容到了最后却是苦涩的。她早该明白,“醉生梦死”原本就是虚妄一场,共赴碧落海之约也不过是酒后的妄人妄语。凭他梦中千般好万般好,也不过是人心上开出的虚妄之花,都是假的,就像这几月来的归程,就像她这一腔少女情事,不过一梦而已。既然是梦,那就逃不过梦醒的时候。
言婉没有不甘地苦苦追问,亦没有自怜自哀地嘤嘤哭泣,而是转身离开,再不回头,步履从容,仪态端方,仿佛眨眼之间又变回了从前那个一言一行皆是帝都世家小姐典范的安国公府大小姐——安郡主。可是,她知道,经过这一段归程,的确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她曾经那么笃定,来日自己会成为这个帝国最伟大的皇后,却非关爱情。但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七天,在东海之上,那块浮木之上,她遇见了自己最初也是最后的初恋——萧白。
一滴饱满浑圆晶莹似珍珠的泪珠,在长风之中滑过脸畔,滴落在青石板上。青石板被晕湿,旋即又风干,就好像这滴泪从来不曾落下过。
在重重泪影之中,言婉想,她和他到底是无缘的。
言婉一进绣楼,就被绿珠急急地捉住双手。
绿珠道:“阿弥陀佛,我的郡主,您总算是回来了。”
言婉道:“让你们担心了。父亲母亲他们已经进宫了吧?”
绿珠说:“公爷夫人和大少爷大少奶奶午后就进宫去了,现在就只等您一位了。”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经进入汤屋,那里有为言婉准备好的沐浴香汤。
绿珠一边为言婉洗浴,一边向言婉讲述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原来,自从言婉萧白一行在海上出事之后,两边就断了联系。期间,言萧两家都不断派出家臣前去清江里近海一带搜查沉船下落,但都了无音讯。至于绿珠晓童一行,回京的路上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一点麻烦也没有遇见。可是,在绿珠一行回到帝都的当日,宫里就来了旨意,要召见言婉进宫,所幸被安国公夫妇以言婉归途中不幸染上恶疾为由挡了下来。但更令人不安的是从此坊间谣言四起,传言安郡主在清江里萧氏修习期间,与江夏侯府二公子萧白有染,两人更是一起私奔。此番归程,那轿中的安郡主根本不是言婉,而是一名丫环假扮的。
此后,宫里几次三番地下旨要召言婉进宫,虽都被言家想办法一一挡了回去,但已经引起宫里的强烈不满。东宫方面更是震怒非常,已经下了最后期限,要言婉于上元节当日入宫,若再不露面,则大有要这桩婚事作罢的意思。
言婉一直静静聆听,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间又没有头绪。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言婉梳洗妆扮完毕之后,这才在绿珠等一众丫环仆妇的簇拥下上了车,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明宫赶去。
言婉端坐在车内,双眼微阖,绿珠伺候在一旁。
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不知道哪个顽童把风筝轱辘扔到了道中,恰好卡住了言婉所乘车架的轮子。
素来沉稳的绿珠在这紧要时刻终究是忍不住将帘子掀起小小一角,探头去察看外间的情况。
一直闭目养神的言婉只听见一段简短的对话。
绿珠问:“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答:“一个顽童把风筝轱辘扔到了道中,恰好卡住了我们的车轮子。”
绿珠又说:“赶紧把那轱辘取出来。”
车夫答:“马上就取出来了,绿珠姑娘。”
就在绿珠和车夫一问一答的间隙,那双一直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了。
透过那微微掀起的一角缝隙,言婉只见,一个高达二十丈的灯轮立在朱雀大道上,衣以锦绮,饰以金银,上面点燃了几万盏灯,好似一棵巨大的花树。许多天真浪漫的顽童围绕着灯轮追逐嬉戏,好不欢喜热闹。而目光稍微往前移,便可看见宫墙,而墙内正是天子的居所。对于普通人而言,那里是一生都不能踏足的禁忌之地,被称之为“禁宫”。于她而言,却并不陌生,那是她自幼就出入惯了的地方。可此时此刻,望着那宫墙与角楼之间的轮廓,她却觉得这座宫城的形象是如此的模糊,而在那里面发生过的事情更久远得如同前世一般。
绿珠放下帘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些童子也忒胡闹了。正月里就玩起了风筝轱辘,明明春天还未至,竟早早做起白日梦来。”
言婉却是淡淡一笑,道:“唯有小孩子才能够这样恣意地做白日梦,若是等他们长大了,便再也不能够了。”
车夫取出了风筝轱辘,车架继续向宫禁驶去。言婉再度阖上双目,心想:这一刻终于来了,她终归还是要走到那座城里去。
关于称呼上面,因为言禹是世袭的安国公,又是当朝丞相,所以按照他的爵位或者官职称呼都可以,不用深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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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 历艰险二人同归,表心迹阿婉遭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