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墨渊一个念头尚未转完,梅寒枫已在床榻外侧躺了下来。
他大惊失色:“师叔,你做什么?”
“怕你睡不着,师叔陪着你。”
梅寒枫面不改色。
贾墨渊面如死灰。
“你小时候睡不着,我都是这样陪伴你的,长大后也时常同榻而眠。”梅寒枫说着连人带被子搂住了,“你是我抱着长大的,如今却连被子都不肯分我一角。”
委屈得要命。
贾墨渊攥紧衣襟,默默聆听头脑里两个小人儿吵架。
一个道:虽是暮春,天气转暖,但夜里依旧寒凉,不盖被子定会着凉。
另一个道:关我何事?是他自己赖着不走的。
一个道:他是为了留下陪你。
另一个道:他在胡说八道。
一个道:你刚上燕台山那阵子,夜夜都是他陪你入睡。
另一个道:那是小时候。
小时候……
贾墨渊心下放软了些,抬手扯了床榻里侧一床叠成长条状的被子扔在梅寒枫身上。
“就知道渊儿舍不得师叔挨冻。”梅寒枫勾着唇角展开被子盖好。
贾墨渊刚刚放软的心肠又硬了起来,抿紧唇线不予回应。
“不知渊儿可还记得,那年你刚上燕台山,小小孩童,初次远离父母,每天哭得稀里哗啦。你师父事务繁忙,便将你扔给我,让我负责哄好。”梅寒枫望着窗棂悠悠开口,月光正通过薄薄的窗纸透进来,淡淡地洒了一地。
贾墨渊僵硬的心肠成功被说软,闭上眼睛静静等待下文。
剧本还是不够具体啊,宿主的许多生活细节我都不清楚,正好趁机了解了解。
梅寒枫没让他失望,继续说道:“我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自小被你师父哄着长大,从未尝试过哄人,颇有些不知所措……”
贾墨渊听得认真,梅寒枫却没了声音。
他睁眼偏头看去,却见梅寒枫翻了个身,面孔朝外侧躺。
“然后呢?”他忍不住问道。
梅寒枫默了片刻才出声:“我便尽力回忆你师父哄我的法子,依样画葫芦用到你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贾墨渊感觉梅寒枫的声音变得沉了些。
“我将你抱坐在膝头,揉搓你的脑袋,喂你喝宫里特制的果露,给你讲山间的传闻。”梅寒枫慢慢翻回身,抬起手似是想揉搓他的脑袋,估计想起他脑后有伤,又放下了。
“你最喜欢听我说传闻,常常听着听着便忘了哭泣,泪珠还挂在眼角,小嘴已在追问后续。”梅寒枫收回的手也没闲着,在贾墨渊被子上拍了拍,“这办法效果虽好,却非十全十美,因为你当晚便抱着枕头挤进我的被窝,说心里害怕,睡不着。”
呵,还有后遗症,都是些什么传闻啊?
“都是精啊怪啊之类的故事,你那时太小了,生怕那些精怪晚上去找你,吓得睡不着觉。我虽不喜旁边睡个小孩跟我抢被子,但自己酿的果子自己吃,只得由你。”
“您小时候,师父也给您讲那些故事吗?”
“不,他说的全是江湖之事,比如谁和谁争夺天下第一之位打成平手双双归隐啦,比如哪家门派丢失秘笈又在哪座山头出现啦……”
“那您……”
“为何给你讲的却是精怪传闻对吧?”梅寒枫笑了笑,“江湖之事哪有那些传闻有趣,那些都是王大娘讲给我听的。”
王大娘是燕台宫的厨娘。
贾墨渊:“……”
“你挤进我被子还不够,还拼命往我怀里钻,说师叔武功好,能帮你挡鬼怪。你这么个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拱我怀里,我起初挺不适应,不是嫌你烦,而是怕睡姿不好压着你,因此第一晚几乎没睡着,后来便渐渐适应了。”
贾墨渊不知他有没有夸大其词,但剧本的确有写到宿主上燕台山后一直与师叔同榻而眠,至于个中细节嘛,这世上也只有梅寒枫知晓了。
不过那时宿主还是小孩嘛,无论怎样都不为过,倒是显得叔侄关系亲厚,梅寒枫待人温柔。
若是换作如今……咳咳,不能想,好羞耻……
怕什么来什么,梅寒枫下一句便是:“渊儿失忆了,都不肯让师叔抱着你睡了。”
我天,梅二公子,您能有点底线吗?
贾墨渊真想一脚将人踹下床去。
好在他理智尚存,一来不知道自己能否使出宿主的功力,二来不清楚梅寒枫是否会因此怀疑自己的身份,自然得小心管好自己的情绪。
好在梅寒枫只是开个玩笑,随即便接上一句:“要不,师叔再给你讲讲故事吧,说不定你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我一个二十三岁的大小伙要由师叔讲故事哄睡?
虽然听着还是很羞耻,不过比抱着睡正常多了。
贾墨渊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他以为梅寒枫要像从前那般讲起精怪传闻,谁料对方一开口却是:“秦淮河畔青楼艺馆众多,关于那些绝色女子的传说亦是流传甚广。”
贾墨渊对“绝色女子”不感兴趣。另一时空的他向来对美女无感,就是不知宿主性向如何。
这宿主七岁上燕台山后就没见过多少女性,就算接触过,也都是些负责洗衣做饭的大娘;每回下山探亲或是外出游历,均由师叔陪伴,估计也没啥机会接触年纪相仿的女子。
在他的世界里出现最多的便是梅寒枫。
直至一年半前师父意外辞世。
梅寒枫处理完师兄的后事,将他推上宫主之位,便下山游逛,四海为家,风流剑客的名声从此远扬。
贾墨渊没有阻止梅寒枫讲青楼故事,他闭着眼睛聆听那些或香艳或痴情的传闻,聆听那轻柔低缓的声音,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