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迟 第5章 第 5 章

半年前，敛云峰。

“把这些交给凌止师兄，路上仔细些，千万别叫这些瓶瓶罐罐磕了碰了，里面的东西说什么都不要听不要理，听见了没有？”云烟缭绕的监望寮里探出一张女孩子的脸，一面不耐烦地叮嘱着一面粗鲁将几个墨烟翻滚贴满符篆的琉璃细瓶塞进了白肆手里。

敛云峰上的紫藤萝枝开了又谢，白肆转眼间已经十二岁了，抽条似的蹿起了个子，生得有了些模样，浓眉大眼隽俏明媚，十分乖巧地接进了手里“小师姐放心。”

说完，拎起绑在瓶颈上的红绳，步履飞快走离了监望寮，背影很快消失在茫茫晨雾里。

“清儿，下次说话客气点，毕竟是泠玉仙君座下的弟子，不好轻易得罪。”窗子里另一位杂役女弟子规劝道。

清儿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感到有些窝火：“泠玉仙君座下又怎么样？还不是连金丹都结不出来的废物？”

如果不是泠玉仙君，他白肆连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资格都不会有。

白肆催动剑诀行如流风，形如一道白色闪电直赴平遥千峰间最为高耸的那座山峰顶端。

正此时，一位宝蓝罗裙的纤秀身影足尖轻点站立在佩剑上，鬓间二三流苏点缀若流风回雪，声音娇娇的：“小师弟怎么会得这么晚，师尊方才还念叨来着。”

白肆于是停了剑诀，一手拎着密密麻麻的红绳恭敬一礼：“师姐。”

何青棠笑起，黑白分明的眼状似不经意地在白肆手里的琉璃瓶子上转了一圈“刚打算赶下山接你，欸？监望寮那些杂役弟子又让你帮凌止跑腿了？回去师姐就帮你说他。”

白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是举手之劳。”

何青棠大不赞同“亲传弟子，还是敛云峰里的亲传弟子，整天在监望寮里奔来跑去的像什么话？这次凌止又让你带什么了？”

“也许是师兄实在走不开。”白肆低头看看这几个浓烟滚滚的小瓶子，看了有一阵，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许是给师尊炼丹的灵材也说不准。”

“我来看看。”何青棠凑上前，整张脸几乎都要贴在瓶壁上“我看不是灵材，倒像是被收押准备超度的怨灵，而且怨灵法力越高，散发出来的戾气就越浓重，封印上的符篆越……复杂。”

说到这里，何青棠停顿了一下，一道细长的污墨色烟气从瓶底的缝隙中不断外淌，最终在何青棠手心处汇集凝聚……

“师姐？”白肆惊疑不定。

再抬头时，“何青棠”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原本清丽明粹的五官七分变形，姜黄色的獠牙从嘴角支了出来，粘稠的口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滴淌，看上去狰狞可怖到了极点。

白肆一惊，抽剑便砍，可他灵力实在低微，“何青棠”仅是动动手指他那把贴身佩剑便脱了手，偏离原来的轨道斜插进了一旁的山石里。

瓶身破裂的脆响接二连三噼里啪啦地炸开了花，原本被封印进法器里的怨灵源源不断地朝“何青棠”身边汇聚，湛蓝的天空不多时便阴云笼罩，庞大的云翳像一个漆黑倒扣在了敛云峰上空……

凌晨的敛云峰上空，乌泱泱的灰蒙烟气交相汇集，乱飞乱撞，最终凝聚成一个乌烟瘴气的云阵倒扣在了敛云峰峰顶。

白肆站在其中左摇右晃，不知所措。

“不好了，大师兄，敛云峰上空阴灵作祟，废……白小师兄快坚持不下去了，大师兄！你开开门，你开开门啊——”有几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小弟子被这副阵仗吓破了胆，一溜烟儿地跑进后山，鼻涕眼泪一把抓地疯狂拍打起灵仙洞的大门。

泠玉仙君不在，敛云峰唯一的顶梁柱可不就是凌止吗？

灵仙洞洞天福地，凌止端坐其中，灵识在这一声声隐约吵人的呼喊声中缓缓颤抖，摇晃，波动逐渐激烈，最终伴随一声巨响，凌止再也支撑不住，呕出一口鲜血轰然倒地。

朦胧间看见地面一片新鲜的血沿着法阵纹路再度蔓延而开，凌止就知道自己破境失败了。

他被泠玉仙君收进敛云峰前被父母卖到山下一处大户人家作活，吃不饱穿不暖，只要不会被打死就会被往死里打，能不缺胳膊少腿活下来都该烧香拜佛。

那些日子里的虐待不可能对他的修为毫无影响。

他今年十四岁，眼看同龄人境界接连突破，自己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平日到其他峰闲逛，听多了师叔师伯们口耳相传的泠玉仙君往事，想要逼迫自己静下心来都难。

时间一长，凌止难免胡思乱想起来：

师尊能因自己天赋超人破例收归座下，如果出现了一个天资较自己更优的弟子呢？

青龙主于平遥山有恩，如果他提出让何青棠取代自己接管敛云峰该怎么办？

还有白肆，他平日里与何青棠关系亲近，如果他也要站在何青棠那边自己该如何是好？

凌止伏在地上猛地摇了摇头，心下一惊，手忙脚乱地捏出一道心诀，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通身经脉，一直到感觉自己内心燃起的恨火熄灭方才垂下手臂。

心急得久了，难免会胡思乱想，他这一想可好，差点引诱心魔入体前功尽弃！

想到这里，凌止越发恼恨起来。

良久，他深叹一口气，整理好衣襟，手捏一道袪尘诀涤去满身血腥，手臂一挥打开灵仙洞，在小师弟们的期待里于一片云烟缭绕间款款现身，眉目端冽，衣袂翻飞，摒弃那些胡乱想法，凌止再度成为了人前的翩翩佳公子。

“大师兄——！！”师弟们个个号啕大哭，一个两个如见了救星般跑上凌止身前，抽抽搭搭哽咽着，一时什么都想说，但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慌什么？”凌止一手压在腰间佩剑之上，抬眼朝敛云峰上空望去。

修仙之人五感皆敏，所以凌止没费多少功夫就望见了黑色漩涡中心，一道被阴灵越卷越深的人影。

可不就是白肆嘛。

凌止内心烦得要命，嫌弃得要死：连这种程度的阴灵邪祟都对付不了，师尊带你回来是干嘛的？笨死你得了！

想归想，烦归烦，嫌弃归嫌弃。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装他都必须装出一个好师兄的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