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两边是两排整齐的梨树, 冬日里它们的枝丫光秃秃的,积雪压在脆弱的树枝上,容虞走到树的旁边伸手碰了碰它们粗壮的树干, 粗糙又冰凉。
她记得沈映以前说过, 他年少时曾想过想要带喜欢的人住在这里,因为春夏的时候这里的梨花开的很好看。
容虞走在树边, 踩下的脚印和那道凌乱的车辙隔着有一丈多的距离, 梨花已经凋败了, 但是倘若有寒风吹过来, 枝丫上的雪会被吹落,像轻盈的梨花花瓣一样落行人满肩。
容虞的步伐不快,低着头,脚步落在雪上会有微弱的吱呀响声。
漫天的雪白与寂静中,街道上那个长发垂腰的纤细身影越来越远, 渐渐的, 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
未时三刻,容虞从走到了云徊楼的附近。
以往门庭若市的上京城第一酒楼, 此刻竟然紧闭着大门。往来路过的人也都投以好奇的目光, 甚至会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得说些什么。
这座酒楼自建成起,就从未在这种时候关过门,远远的看过去,在凛冽的寒冬下, 那紧紧关着的朱红色的大门, 好像在沉默的宣示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没过一会, 从长街尽头策马而来一群纪律严明威风凛凛的禁卫军,哒哒的马蹄荡起灰尘,他们个个面色严肃, 两侧的行人纷纷躲开,不敢在原地驻足观看。
那群人身姿利落的下马,长靴踩在地上,带头的那人推开了云徊楼的大门,身后的其他人紧跟着鱼贯而入。
容虞收回目光,动身从云徊楼门口走了过去。
容虞回到郡王府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从普恩寺回来的大夫人。
她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眼可见的这几天消瘦了不少,以往养的细嫩的皮肤现在暗沉粗糙了不少,眼底藏着疲惫,施了一层香粉现在就像浮在脸上一样,惨白的吓人。
看见容虞时,大夫人走进大门的动作一顿,然后收回了自己搭在丫鬟手上的手,转身看着容虞。
她问:“你去哪了?”
容虞不理会她,低着头从她的身边走过。
“站住!”
容虞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还真以为现在没人可以管你了吗?怎么,王府现在变成这样,你就不放在眼里了吗,只要你还在郡王府一天,你就得叫我一声母亲。”
虽然容虞从小到大从未叫过大夫人母亲,但是自从白倾去世之后,容虞就被大夫人过到了自己膝下。
那时给出的缘由是当时的容虞年岁尚小,母亲早逝,她作为府中主母,实在是于心不忍,故而收到膝下,如亲子待之。
大夫人总是恨白倾的横空出世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华,危及到她的地位,让上京城的人看了她的笑话,她努力学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才让她够格成为一个当家主母,可这一切都被一个空有美貌的女人那样轻易的夺走。
当然,如果她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她倒也不会那么恨她。
但那个女人太不知足了。
她竟然胆敢反抗,就该承受这样的后果。
在她顺风顺水的人生里,白倾是唯一一个给她挫败的人,所以她对她的痛恨已经不仅仅是痛恨了,报仇也不是纯粹的报仇了,那样惨烈的报复,反倒更像是胜利者耀武扬威。
更甚之,在她亲手毁掉那个女人之后,她并不满足的还要让那个女人目睹一切的,年仅十岁女儿从此对她卑躬屈膝,跪在地上喊她母亲。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白倾死后的许多年里,每次看见这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容虞时,就真切的想起把她踩在泥里的滋味。
容虞僵硬的勾了勾唇角,道:“还在郡王府一天?你先祈祷郡王府还能继续存在吧。”
大夫人一愣,容虞的态度让她愤怒又意外,她问:“你什么意思?!”
容虞摇了摇头,俨然是不屑于多说的样子,没在原地停留,迈步走了进去。
“你做什么?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你敢忤逆我?”
她站在原地气急败坏的呵斥着,容虞却丝毫没有反应,想听不见一样继续往前走着。
大夫人胸口起伏着,心底不知道怎么就慌了起来,现在的郡王府的确是她嫁过来以来遇见的最低谷的时候了,在诏狱里的容长兼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消息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容围也不回来,有什么事情也不会跟她说,她作为郡王府的当家主母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应该没事的,欠的的银两虽然多,但是也不至于危及到郡王府的存在,而且她听说容围那边其实已经有门路了,没有那么严重的。
她这样想着,却依旧压不住心里的恐慌,心脏跳的很快,一种巨大的恐慌不断蔓延,以至于容虞就这样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去拦住她。
容虞打开门,进了屋。
她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的案前,然后打开窗户,寒风毫无顾忌的吹了进来。
如果是别的季节,坐在这里打开窗子的话会有轻轻柔柔的凉风吹进来很清凉又舒爽,但冬天就另当别论了。
她端正的坐在,房间里的一切都在她的眼中。
简陋,破旧,整齐,安静。
也很冷。
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外面开始了喧闹。
匆忙又整齐的脚步声,惊呼声,还有哭喊和撒泼似的求饶。
“啊!放开我!”
“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不要,不要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们是什么人,不要…我什么都没有做……”
“……”
门被粗暴的推开,进来的锦衣卫看见了逆着光,端端正正坐着的容虞。
一动不动,满脸麻木,因为逆着光,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穿着一身深红色的衣裳,不像个真人。
傍晚时分,一场迅速又浩大的行动震动了整个上京城。
禄郡王容围在爵三十年,数次视王朝律法于不顾,侵巨额国资,殴打百姓,强抢民女,视人命如草芥,三十年共犯一百七十一条命案,更狎妓宿娼,手法恶劣,其罪罄竹难书,朕一再容忍,然其大逆不道,屡犯天恩,实为礼法败类。
今令阖府抄家,容围去其姓氏,贬为庶民,府中奴仆家眷一律逮诣廷尉诏狱,七日后流放边疆。
圣旨刚下,锦衣卫就带人来了郡王府,府内包括容虞在内的九十七人,无一幸免。
曾经风光无限的郡王府,一夕之间变成了上京城人人唾弃的对象,所有人能要上来踩上两脚。
圣旨已经下了,毫无转圜余地。
容虞又一次来到了诏狱,只是这一次是同郡王府的人一起过来的。
她从进来起就没见过顾岑,这样一个大案子,顾岑不可能不露面,不来多半还是因为传言里顾岑和容虞那难以言说的关系,被上面要求避嫌了。
刚一进来,她们就被扒了衣裳换了赭色的囚服,上面还有血迹还有其他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脏污,味道恶臭,应当是之前从重死刑囚犯的身上扒下来的。
这九十七人里只有加上容虞只有不到十个主子,其他全是下人,换了囚服后,走在前面的多是曾经郡王府的主子,被分在了一个牢间。
而大夫人,也在其中。
“你们带我去哪?我夫君呢,带我去见他!”
大夫人穿着脏污的囚服,冻的瑟瑟发抖,但还是挺直了腰问前面带路的那个锦衣卫。
“啪!”一道鞭子重重的落在大夫人的肩膀上,瞬间就渗出了一道血痕。
“啊!!”尖利的叫声响起,走在大夫人身边的几个姑娘也都惊呼了一声,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男人怒斥道:“叫什么,舌头给你割了!”
大夫人被这一下打出了眼泪,收了声道:“我…我不叫,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吗?”
“怎么了?郡王府做了那些事出来你们都该已死谢罪!想见你夫君是吧,里面呢,见吧。”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们拐了个弯,两边都是关着犯人的牢房,而前面正是一个宽阔的刑间。
刑架上的那个人,是容围。
大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连脚步都顿在了吗,愣愣的看着前面。
郡王府真的完了。
她们如今是真的性命不保。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的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升起,容虞身边原本还克制着自己情绪的三姑娘和四姑娘这会直接哭了出来。
其中一个显然接受不了,一边哭一边往后退着,脸上全是泪水:“不要……”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让我回去,我什么都没有做,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跟我没关系,为什么要抓我……”
她转过身,试图越过两边的锦衣卫跑出去,但是还没跑几步就被一脚踢的跪在了地上,锦衣卫多是身强力壮,她跪在地上之后,那男人又是一脚,直接把她踢的吐出了血来。
“这次放过你,诏狱的规矩给我记好了,试图逃狱者,一律处以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