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声音震耳欲聋。
黄越九一股气憋在心头难以发作。
没看清他是如何尴尬又气急败坏地离开的,只是空气中的硝烟味像是盘旋了许久才散去。
林凌生出一种莫名舒心畅快的情绪,像是剥开啃噬在伤口上的吸血虫,酸爽夹杂着痛痒缓缓蔓延到心头。
这是他上一世从未有过的,不用取悦讨好他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解决完麻烦事后,林凌转身离开,径直穿过片场后台。
他想起这个时间点,自己应该是正在经历“臭脸耍大牌”的全网热搜。
热搜的起因是林凌在剧组遇到某个同公司的明星,因表情冷漠,被对方的粉丝曲解。
本是一件小事,可公司为了给那位明星增加话题与热度,在黄越九的撺掇下舍弃林凌,没有刻意公关,任由营销号和网友造谣疯传黑上热搜。
可没有人知道,他神情淡漠是因为当时才拍摄下场,还在琢磨剧情,没有出戏。
这件事最后以明星“好心”发博解释收场,与林凌形成鲜明对比,获得一众追捧,实打实立了个好心善良的人设。
以至于林凌恶名缠身,被骂心机嫉妒见不得别人出头,只能靠小网剧或者打杂勉强维持生活。
这次的小网剧,小投资小成本小制作,就连场地都是导演凭借关系,蹭隔壁大剧组的边边角角。
今天隔壁大剧组正好有个大夜,壮观大场面的戏,请了许多群演整整拍了一晚。
林凌路过人群时,大家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还以为是哪个明星乔装进组了呢,在那里频频张望。
·
“诶,林凌,你来了?”
见林凌过来,一位正分发着盒饭红发小伙,抬头问道。
林凌想起来,他是剧组的小后勤,叫万七,常年负责影视城各个剧组杂事的。
林凌淡淡点了点头,极长的鸦睫遮住眸底,情绪稍稍缓和:“嗯,好点了。”
“还没吃饭吧。”红发小伙看了眼身后,从一旁保温箱里拿出两盒盒饭,“拿着,昨深夜刚好还剩两盒,见你一直没来,就留下了。”
林凌:“谢谢。”
“你看,又客气了。”红毛小伙挠挠头,哈哈笑了笑,转头看见隔壁片场的灯光,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诶,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演戏又好,怎么会到这里?上次那个事情,也不是你的错啊……”
万七长期混迹于影视城各个剧组里,他不得不承认,林凌是他见过的无数演员中,容貌顶尖好的。于是他心生疑惑,这样好看的长相,不管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沦落至此。
可惜他只在影视城,不怎么混娱乐圈也不知道背后的资本和规则,不明白好看是一回事,演戏又是另外一回事,能出头看的不只是好看和演技。
以林凌现在黑粉比粉丝多的处境,能靠拍戏生存已经是万幸。
林凌自然接过那袋盒饭,有些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
“大剧组不是经常在影视城招人试戏,你可以去试试呀,万一被选上了。”红毛小伙对林凌感到有些惋惜,指着对面的剧组,“你看那边,听说最近有个大明星简辞会过来,啧啧啧,那才是气派呀,万一进去了那就是……”
简辞。
耳边响起熟悉的名字,仿佛戳中心底的隐秘,猛然牵扯神经。
林凌心头一紧。
上一世,他和简辞之间渊源颇深。
深到……两人已经协议结婚。
一场误打误撞利益互换的交易,却因纷纷扰扰纠缠了许多事,现在看上去,已经蒙了一层氤氲的滤镜。
而那其中原本漏缺的情调,竟成了一段恰到好处的留白。
如今重来一次,不如相安无事。
林凌盯着远处的灯光,直到视线涣散才回过神,“也许吧。”
……
雨停了。
清早天光微亮,影视城上空雾气浓郁,周遭模糊仿若蒙上一层白纱。
似乎是发觉简辞可能会在隔壁剧组,林凌有意避开,选了影视城旁路的一条偏僻小道,准备回公寓。
公寓是剧组为了方便和节约开销,直接定的影视城旁边的影视公寓。
虽说叫影视公寓,其实比一般的酒店条件还差,更像便宜的招待所。一般好点的剧组会直接包酒店,而这种便宜实惠的多人间,深受各类临时驻扎的小网剧小短剧剧组的青睐。
林凌常年在影视城,几乎熟知各条道路,这次走的这条鲜少有人,他一手拎着盒饭,一手拿着那把破伞,孤零零一个人。
清晨的雾气里,清瘦的身影宛若朦胧中掠起的一道弧光。
·
不远处,黑色保姆车驶进旁道。
车内,深灰色内饰的映衬下,是一张眉骨锋利,鼻梁高挺的脸。
与最新时尚杂志封面上一模一样,甚至比封面还要好看,线条流畅富有力量感的腰身肌肉,配合着极好的上镜感。
俊逸的脸庞仿佛寒山雪原,裹挟着若有似无的侵略性,极具性感。
一根修长凌厉的手指摁下按钮,车窗缓慢下降,微凉的空气涌入。
“我的简大少爷,看得怎么样了?”
冷风提神醒脑,昏昏欲睡的唐黎偏头看向开窗的罪魁祸首,带着不满打趣道。
紧接着她便撞上简辞濯净的黑眸,几秒后败下阵来。
今天是进剧组的第一天,唐黎早早送简辞来剧组。
虽说只是个正剧的配角,以简辞的咖位来看,颇有些大材小用。可这部戏剧本极好,又是大导演监制,还未拍完就已有爆红的迹象,对简辞后面的发展转型有很大的帮助。
想到这里,唐黎淡淡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堂堂江市简家的大公子,为何想不开出来闯荡娱乐圈。
简辞温沉冷淡,视线掠过身旁的剧本,禁欲矜贵高不可攀。
冷调的光线下,他眸底闪过一丝不合时宜的痞性,声线是与长相相符的性感与低醇,“还行,赶上当下的热度。”
“那是当然,现在娱乐圈,谁不是唱跳歌舞演戏几手抓,要提升影响力要成为现象级,演戏是最好最快的道路……”唐黎眉飞色舞说道。
果然。
娱乐圈的最终归宿就是演员。
简辞不置可否。
一旁助理石一见怪不怪,倒像是见惯了自家老板和经纪人的相处模式。
石一趴在车窗边上,有些无聊,正好看到道路上人影,不禁发问,“好早啊,竟然还有人走这么偏的路?”
简辞此刻有些烦闷,听到这话,难得抬眼向窗外望去。
正好瞥见雾气中浅淡的身影,看得有些不真切,慵懒散漫的轮廓仿佛山水写意,无意晕染在其中,清冷且神秘。
简辞视线停留了几秒,眼底迸出几分难得的莫名情绪。
·
林凌回到公寓后,就着屋内低矮的茶几,随意扒拉咀嚼着温热的饭菜。
温突突的菜叶和白花花的肉末,散发着盒饭油腻的专属气味。
林凌一口一口麻木地吞咽着,心想多吃点总没错,却刺激地胃不舒服。
他抬手捂住嘴,遏制住想吐的冲动,在垃圾桶旁俯身干呕了一阵,眼前阵阵发黑。
闭上眼,他似乎能再次感受到死亡之前,车突然腾起跌入桥下的失重感。
“嘭——”
他感觉自己猛地颠了一下,眩晕之间,意识像骤然炸成碎片的玻璃,纷纷扰扰的人影与声音扭曲混杂——
“林凌,放弃吧,你现在这样不会再出头的,王总说他喜欢你,你去……”
“林凌,你弟弟想进公司,毕竟我们家也把你养这么大,就这点要求……”
“林凌,你试戏的名额给我吧,你现在黑料缠身,这样出去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林凌,你要多笑笑,讨好取悦大家,你才能被喜欢。”
“林凌,我是简辞的经纪人唐黎,协议结婚的合约出来了,你看看……”
……
耳边嗡嗡作响,这种真实感如再次亲身经历,林凌大脑一片空白,猛地向前倾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凌是被冷醒的,他缓缓睁眼,眼前依旧是公寓房间,没有变化。
周围空气淹没无趣的白墙,灯光映照无名无由的寂寞。
而方才的声音不是幻听,是盒饭被打翻的声音,地上一片狼藉。
林凌忍住难受想吐的冲动,将地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随后他灌了几口微烫的水,暖了下身子,便爬上了床。
相比身上的难受。
嗜睡,也是他很头痛的事。
上一世的事,如今对他来说,仿佛是麻痹着走完剧情。
回头看,自己就像个天真又愚蠢的NPC,轻易被人欺骗陷害抛弃,浑浑噩噩地过完了一世。
那时候的他,为了剧本为了试戏机会,每天强打起精神,只睡三四个小时,原本就嗜睡,却因为睡眠不足导致长期头痛,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试戏名额给了余嚣杰,出头的机会给了表弟,那个靠自己关系进入公司,然后八面玲珑抱上高层大腿,再恶心自己的王斯明。
现在林凌想开了,有些想报复性地弥补自己。
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放过,那些虚伪厌恶的人、纠缠不清的事,还有上一世的死因,他要一件不落解决。不管如何身体最重要,上一世最后他被病痛折磨,这一世他只想好好生活做自己。
后面该如何打算?
林凌暗自思量,演戏虽然热爱,但是以他的现状,还要值得考虑。要是实在不行就拿起当初的书法,当个书法老师也是不错的选择……
林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难受稍稍缓解。
他沉沉地睡过去了。
……
林凌是被谈话声吵醒的。
影视公寓的六人宿舍,对于这样的小网剧不仅方便住宿也节省费用。
房间里床位较多,为了**每个床上都有隔断床帘,林凌本就清瘦,还盖着被子,于是进门交谈的几个人,谁也没发现床上还多了个人。
“喂,累死了,也不知道还要拍到什么时候。”一个说道,随后是拉开凳子的呲喇声。
“是啊,咱们好歹也出了钱的,跟着那个导演,结果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另一个道。
“啧,还是得看看人家,每天那么多戏份,我们不就是去当衬托的,谁知道背后有什么事,恶心死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道。
林凌听出来,是王斯明的声音。
“哈哈哈王斯明,那不是你表哥吗?你怎么这么说……”紧接着一个问道。
“谁把他当哥?顶着张臭脸给谁看,还不是在剧组当龙套,我给你们说,趁着前段时间那事热度还在,咱们蹭他一波热度就撤……”王斯明说。
“还是王哥想得周到,我早就烦死那个傻逼导演,天天那点破事,等我出头我就……”
“走走走,谁要在这破屋待着,你们不知道吧,这鸟不拉屎的影视城旁边,有个隐秘的夜店……”王斯明说。
“真的吗?”有人问道。
“当然!我打听清楚了,听说今天会来几个那种一点的模特,那不比原来的爽啊……”王斯明笑着回答。
听到这话,众人都笑了,七嘴八舌——
“哈哈哈不愧是王哥,走走走!”
“王哥牛b啊!”
……
“嘭——”
公寓门猛地关上,众人吵吵嚷嚷离开,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林凌翻了个身,垫了个枕头半靠在床头,眸中氤氲着凉薄和丧气。
他缓了一口气,紧接着向一旁探去,修长的指尖触及手机屏幕。
[录音已完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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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