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方少舟果不其然的负伤而出,他的两只胳膊血淋淋的垂在两边,其中一只已完全脱离身子,至于第二只,按那骨折程度,出去了最多只能勉强动弹。
方少舟似有察觉般的瞪了他们一眼,尘昔无所谓的挽着锦钰的手从他眼前路过,那姿态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待走开一点后,尘昔才遗憾的说:“我还以为他会死在里面。”
“他钻研出那么多老千手法,应该是有保命的东西。”锦钰说:“不过他活不长。”
尘昔想起那些因为他出老千死掉的人,以他们的才识,怎么也能撑过第一轮。
而只要撑过第一轮了,就不会死亡。那些人中方少舟第一轮能和锦钰对局那么久,雪组最后的胜利也只会是他。
他犯不着那么急。
锦钰虽然见多了这种残杀,但每每遇到他还是无言。
他道:“我们去吃点东西。”
桃花坞的膳食虽会出现在各自房间和厅房,可因为入住的房间都多多少少的出现过红桃花,加上有些屋子还死过人,他们都没什么胆量继续留在屋里吃饭,大多早早的来到厅房。
不过来了他们也没什么心思吃饭,大多沉默以对。
而那个昨天才声称和他们合作的人,热情的朝他们招手——
“来这边。”
他们坐下后,张三石推给他们两盘包子,“尝尝这里的灌汤包。我刚刚替你们试过毒了,味道不错。”
尘昔见他这样调笑道:“你老人家很会装嘛,之前还一副嗜酒如命醉生梦死的懒汉模样,现在这么少年意气?”
他接过锦钰递来的筷子,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今天的美食。
张三石大手一挥,哈哈笑道:“嗨,人在魇镜,装弱点总没坏处,你看那姓方的,不就没打我的主意?”
“话说,方少舟那样是你们干的吧?”
“你没有证据可不要冤枉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尘昔赶紧把自己和锦钰撇得干干净净。
张三石压根没信他的话,“你可算了吧。”
他凑近两人小声说:“我今天路过他房间的时候,都嗅到里面的灵符了,还有蛊虫,也就他没练过这些看不出来。”
锦钰:“如此说来,张公子甚是熟知此事。”
“这个……行走魇镜,多多了解江湖嘛。我就听其他入镜人说过。”
他继续跟他们描述昨晚的事,“你们是不知道,我房间就在方少舟旁边,我昨晚看到他房间足足多出三个鬼影!那阵仗,留他条命真是幸运。”
锦钰:“自己种下的恶果,至死也要尝完。”
“说的是,不过虞菱菱那三人还怪吓人的。”
张三石绘声绘色的跟他们说起那三人闯进方少舟的房间后,方少舟是怎么被掰断手臂,落荒而逃云云……
他们吃完早饭后,张三石舒适的伸了个懒腰。
“锦大哥尘二哥,咱们接下来上那找灵佩?我可跟定你们了。”
“那当然是满桃花坞的找喽,”尘昔说:“连桃林也不能放过。”
“这样啊,那我们赶快……”回过神的张三石蹙眉道:“这跟无头苍蝇有什么区别?我们组队的意义何在?”
“意义是抓你给我们当苦力。”尘昔说得大言不惭。
锦钰纠回他们的玩闹,说:“我们目前只能确定灵佩最有可能出现的三个地方,将进酒,桃林深处,以及昨天的半山凉亭。”
“这三个地方看起来毫无关联,你们怎么确定的?”张三石忽然反应过来,“这面镜子的灵器不会在你们手上吧?”
锦钰笑笑不语。
张三石:“好啊,原来还真是你们,我算是跟对人了。”
尘昔:“我们还没问你桃花酒的事呢,后院那酒是你酿的?”
张三石:“嗨,酒诗人嘛,我虽然没你们那么了解沈问兰,不过我想都是酒中豪杰,他肯定爱桃花酒,我就去摘花酿了几杯。没想到歪打正着,碰对了生门。”
“第一天也是这样?”尘昔问。
张三石:“那倒不是,单纯馋酒。”
锦钰颇为无奈这个一方宗主,魇镜里的东西无论好坏,都是不易随便触碰的。张三石这般轻举喝酒,若是正好碰到死亡规则,结果不言而喻。
剩下的时间还长,他们三就一起去那几个地方查找灵佩,他们大概反反复复找了几十遍,可都不见灵佩的踪影。
时间转眼就来到第三局比赛。
这天尘昔二人早早的来到比赛场地,张三石为了不引人注目,有人在时基本都不和他们一块,今天他也是独自前来。
而受伤沉重的方少舟,他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此时虚弱不堪的靠在一边。
尘昔说:“他身上的鬼气越来越重了。”
“看这个。”
说着锦钰从乾坤袋里拿出块榆镜,再手沾灵力往上轻轻一绘,下一刻清澈的镜子里多了些混浊的污黑。
锦钰把它对准方少舟,在方少舟的肩上,俨然压着三个邪魅凶狠的魇灵。反观方少舟,眼眶青灰,印堂发黑,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尘昔认出那三个恶鬼是因为他出老千死去的人。
可脱离榆镜一看,方少舟身上空空如也。
锦钰收起魇镜,“他最多能活到今天下午。”
尘昔认真的思考,“假如他赢得比赛,带着半块灵佩死去,那灵佩最终会去往何处?”
锦钰:“很大概率被掩埋,或是再循环一次比赛。当然,我们若在他死前抢得灵佩,那便不存在这种问题。”
反正到时候方少舟一介病体,别说他们,就他们中随便一个姑娘都能将其撂倒。
何况他可赢不了最后一场比赛。
午时三刻,沈问兰准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又换回那身翠绿衣裳,言行举止一派谦谦。
只是不知为何,今天明明没有死人,可他的衣摆下方却还是有一点血迹。
他若无其事的说:“承蒙诸君赏脸小生的赛事,小生这厢有礼了。”
“快告诉我们比什么,我们早死早投胎!”
他们中有个脾气不太好的入镜人如是说。
沈问兰打开折扇,和煦一笑。
“最后一场比的自是诗词接龙,由一个人说出第一句诗,第二个接的人诗词的首字要和前一句诗的末尾字一样。”
“比如枝叶拂青烟,烟花三月下扬州。如此往复,留到最后的一个人获胜。”
“同样的规矩,不能询问,不能重复,不得提前离场。”
“说完了就快开始。”方少舟不耐烦的说了句。
他不安的捞了捞后背,可什么也没有。不过除他之外的人,都发现他的身体比刚刚更糟糕了。
而他的脸色每白一分,沈问兰衣摆的鲜血就更多一点,后面都快赶上杀一个人染上的血迹了。
这那是什么儒雅书生,分明是个夺命郎君。
这次还是抽签决定站位,方少舟依然是第一个。
他说的第一句是“朝如青丝暮成雪”,往后是雪上空留马行处……
处处闻啼鸟……
鸟宿池边树……
树……
能活到这一局的人大多有点文墨在身上,要不就像路清酒那般早早喝了桃花酒。所以他们都度过了第一轮。
可再往后却不好接,毕竟谁也没法想象上一个人会说什么诗,而且还是根据最后一个字接,可以说是跟随机差不多了。
大多数在二三轮就出局了,尘昔难得挺到了五轮,至于最后的赢家,那自然是锦钰。
可还没等沈问兰宣布最终结局,方少舟就跌跌撞撞的摔出人群。
“你……咳咳!”他吐出口血,面色消沉的瞪着他们,“你们……”
“噗!”
他又吐出口污血,这次所有人都看清他身后的事物,三个眼神幽怨的魇灵。
变魇灵的人自然不可能再跟他们一样,虞菱菱三人完全无视他们的围观,眼冒红光的将方少舟拉入地底。
但他们的拉扯,完全忽略了方少舟是个大活人,而地又那么硬,方少舟被拉入里面就好像在凌迟刀上过了一遍。
方少舟刚刚所站的地方,除了一滩污血,还有疑似人体脑髓、骨渣的混合事物……
不少人看到这里,“哇”的一声跑到旁边吐去了。
张三石也是赶紧捂住双眼,一副“我年纪大看不到尸体碎渣”的破碎样。
沈问兰自始至终都只是轻轻扇着折扇,不过方少舟死后,他下半身的衣摆彻底变成红色了。
而方少舟消失的这块地底下,隐隐传来骨头断裂破碎的声音……
像是什么人在啃骨头。
众人听到这里又是面如土色,这次张三石终于忍不住的退到一边去。
等到那声音消失后,血污的旁边开出了三朵纯洁艳丽的红桃花,它们随意散发着芬香,似是很满意刚才的美味。
沈问兰看着它们,平静无波的眸中难得涌现出点怜悯——
“冤有头债有主,如今你们也可以安心了。”
说完他转向锦钰:“三局比赛锦公子胜了两局,按照规矩,这半块赠木归你了。”
说着他错开身子,让出平放在桌上的灵佩。
这次众人不得不把目光聚集在锦钰身上。
锦钰收起灵佩,开口道:“在场的各位若寻得另外半块灵佩,可来与我们合作。到时我们猜拳决定谁拿灵器。”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有人回应道:“我们知道了,到时候我们找到了去敲你们屋。”
待他们走后,尘昔才说:“你是想让他们去试其他地方?”
锦钰:“嗯,灵佩只是很可能出现在那三个地方,若真有例外,这样也能防错。”
尘昔想想也是,毕竟那三个地方,这些天他们可是翻来覆去的找。
若到时候真让其他人找到另外半块灵佩,也只能猜拳赌命了。
很快锦钰又说:“我们再去一趟将进酒,那里是沈公子的起居室,我总感觉那里还藏着些什么。”
尘昔:“走。”
.
将进酒。
他们去到那里时,遇到了个意外之人——沈问兰。
“……”
六目相对皆是无言,沈问兰看着他们欲言又止,最后他把目光转向尘昔。
那眼神很复杂,似是意外他们的到来,又好像是通过尘昔在看另一个尘世之外的人。
他最后问:“尘公子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这话问得突兀,明明他们来时,沈问兰就给了他们诗会参赛者的身份,如今却又问起他这个。
而且他做为一个魇主,有时候对他们过于和善了。
尘昔想都没想的说:“我当然就是我,举世无双的尘昔,无可匹敌的蛊王。”
沈问兰一愣,随后笑道:“尘公子当真趣味。”
“那是自然,”尘昔顺话说下去,“我天生就是这么独特。”
沈问兰想想,他确实独特。
不过他最后也没说什么,只和谐的跟他们做了个礼,说:“二位有心前来观赏,小生就不打扰了。”
“告辞。”
他衣摆的血迹已经干了,不过离开时,还是被风带起了一块。
锦钰一直在他离开好一会儿,都还奇怪他方才的举动。
自主性高的魇主他不是没见过,可像沈问兰这般有特指对象还属少见。
当他回眸时,对上的是尘昔眼底隐隐散发的紫光。
他问:“你对他用幻术了?”
“我的好哥哥,魇主和镜子是一体的,你家竹马我还不能控制镜子。”尘昔继续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进入这里后,我控不住自己。”
“好哥哥,你可要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我也只能强迫你相信我了。”
锦钰:“我信你,过来点。”
尘昔依言照做,锦钰手指覆灵力,轻轻抚上他不安的眉头,下一刻尘昔那躁动的紫光就重归于静。
尘昔头疼的说:“原来是又发作了。”
他看着一屋的生活气息继续道:“不过关于这里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你看啊,魇主既然是魇镜的主宰,那这里面的一花一草都有着魇主的气息。而沈问兰还有个好兄弟,这间屋子又是他俩常住的地方,咱们不妨试试情景回溯。”
“你想要我们扮演他们二人在此生活?”
“嗯,通过残留的气息追寻过去的事。”
这些天他们探索了好多关于二人的事,包括二人寻常时的相处模式,这会儿扮演起来轻轻松松。
“你等等。”
说完锦钰往这覆了层薄薄的灵力探查了一遍,最后说:“这里保留的场景是沈问兰死时的一幕,我们待会儿成为他们可能会遇到些邪灵。到时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先离开这里。”
“好,我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拉着你离开。”
说完尘昔抢先进入灵阵,锦钰无语了一下,也跟着进入阵法。
可当他俩真的重新进入屋子时,这里却发生了异样的改变。
起初是那些散乱的摆设恢复到以往,其次门口真的走来两个人影。
沈问兰撞入锦钰体内,周赋则是尘昔。
下一刻他们都动弹不得,而那两人也如他们所愿般带他们进入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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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桃花坞沈家。
“问兰,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周赋激动的进入将进酒,他朝沈问兰晃了晃手中的桃花酒。
还在写字的沈问兰高兴的迎道:“赋兄,快来这边坐。”
彼时的周赋和善洋溢,他坐于桌前,主动为沈问兰倒了杯酒,“问兰,这可是我从多年老师傅那里要到的一壶佳酿,咱们今天可得不醉不归。”
沈问兰也笑着坐下,“好,有劳赋兄了。”
他接过酒就要饮尽,周赋却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拦了他一下。
这不拦还好,一拦迫使那些酒水都洒到了桌上,沈问兰下意识的护了下桌上的事物。
不是纸上的内容,而是护压纸的木条。
周赋看着那纸上新写的诗却是眉头一皱,如此好诗,他这辈子都怕是写不出来。
沈问兰无所谓手上的水迹,倒是耐心的擦尽镇纸上的污水,笑着说:“赋兄这般冒失,可要毁了你给我的珍品啊。”
“桃木做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周赋收回心神,又含笑给沈问兰倒了杯酒,“是我的不是,我再给你倒一杯赔罪。”
沈问兰把镇纸放到一旁干燥的地方后,才说:“好。”
说完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可喝完他却只觉肝肠寸断,他痛苦的摔倒在地,这时周赋扔掉用来装腔作势的空杯子,阴狠狠的来到他面前。
沈问兰看了看洒了的酒,又看了看眼前的人,还是有些不明白的问:“赋兄,你……”
周赋狠狠掐住他的下巴,“沈问兰,我什么都不如你,那你的东西都给我好了。”
“接下来的这几天你就都待在这里,等它彻底把你挖空。”
说完他一把将人摔到地上,连带着镇纸也落下,而口吐鲜血的沈问兰痛苦的扭做一团。
从此替身蛊入,再无回路。
至死沈问兰都看着那方镇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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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到了这里本该结束,可桃花坞本身的魇灵却借机钻进屋内,锦钰在他们乱来前,收回那些灵力。
顿时这里又成了之前那副乱糟糟的模样,而那些魇灵也趁乱离开。
不过锦钰因为刚才的情形还坐在地上,尘昔将他扶起,“没伤到吧?”
锦钰摇头,“我大概知道灵佩在那里了。”
尘昔:“桃林吗?但那里除了树上,没别的地方藏镇纸。”
而树上那些镇纸,他们早就翻找过了。
“有的,”他道:“叫上张宗主,我们一人拿个铲子,这样快点。”
他这么说尘昔也明白了灵佩所在,他们就拉着张三石急急忙忙的去了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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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石随手把骨伞扔掉,说:“你们确定灵佩在坟里?话说挖坟这事不好吧?”
尘昔:“那你留下来陪沈问兰。”
“我力气挺大的,我先挖为敬。”
说完张三石提起铲子开始干活,尘昔两人也加入其中。
没多久尘昔的铲子便碰到个硬物,三人交换了个视线,转用手扒开尘土。
地下是个破破烂烂的棺材,棺材上还有黑狗血和棺材钉,一副要将棺中人封死的架势。
张三石拿铲子破开棺材盖,露出里面破败不堪的周赋。
他身上没有一块肌肤是完好的,本该有骨骼的地方也软软的,想来是其中精髓被人锤断打碎了。这疼痛迫使他瞪大双眼,却因为棺材的缘故无可逃脱。
而他的胸膛上,深深插着一端红色镇纸,镇纸的尽头有半只血红色的枯藤眼睛。
“我靠,”张三石骂骂咧咧,“沈问兰活阎王啊,这得被虐个千八百遍吧?我怕血我不敢再看了,你们拿吧。”
尘昔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他再回头时,锦钰已经将镇纸抽出来了。
他甩掉上面的血迹,找到切口处,使其与惊堂木相接。
下一刻二者紧紧连在一起,恢复成一个檀木色的完整镇纸,镇纸的中间俨然是一只完整的红色眼睛,眼角处还有个木头的划痕。
看起来像是无声的垂泪。
“厉害啊,这都行。”
张三石随口感慨一句,可当他回头时,却正好对上穆然出现在桃林的魇灵。
他们都是沈家人,一个个面色青灰,眼神凶狠。一步步飘近他们。
“我去!”张三石吓了一跳,“他们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们挖坟惊动魇灵了,快离开这里。”
锦钰收起灵佩,撑起伞拉着尘昔就跑。张三石也着急忙慌的拿了伞跑路。
那些魇灵白天似乎不能离开桃林,他们出了林子后,就只在边缘恶狠狠的瞪着他们。
脚底浮空,似乎下一刻就能扑向他们。
张三石赶紧转过身子,“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人一生平安。”
“你再多感慨一句,他们就出来了。”
尘昔还是紧握着锦钰的手,不过也是拉着他跑路。
张三石暗骂一声“不讲友德”后,便也跟着他们急匆匆的离开这里。
他们回到厅屋,沈问兰似乎不意外他们的到来,甚至无所谓刚刚林中发生的事。
他还是那般气定神闲的接待他们,“各位公子晚来安好。”
尘昔把灵佩递给他,“你的东西。”
沈问兰欣欣然的接过,片刻后他们的旁边出现了面方形铜镜。
沈问兰笑道:“感谢几位公子前来参加小生的诗会,小生在此恭送诸君。”
他朝他们的作了个揖。
几人没再耽搁,纷纷踏入魇镜。
引用:
枝叶拂青烟——《寄东鲁二稚子》
烟花三月下扬州——《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朝如青丝暮成雪——《将进酒》
雪上空留马行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处处闻啼鸟——《春晓》
鸟宿池边树——《题李凝幽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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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桃花坞(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