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蛇供香 第4章 下苍山

齐暄仔细地观察着那些鳞片，黑色的，在阳光照耀下会映出彩色的光泽，每一片都有拇指指甲盖那般的大小，一片叠着一片……

“你有检测过这些鳞片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温妍边摇头边慢慢地将衣袖放下来：“这里离检测机构实在太远了，要过去的话，得花七八个小时，云惠师父的身体根本经不住那样来回折腾。”

齐暄想了一下，确实也是，苍山的位置是真的有些偏，公交甚至都不能直达。

“那将鳞片取下来呢？”

温妍握着云惠师父的手，语气有些不善：“鳞片是从肉里长出来的，怎么取？”

看出来温妍不太满意这个方法，齐暄立马换了一个：“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将鳞片剪下来一小部分？”

“我试过了，这鳞片不是一般的硬，普通剪刀根本就剪不动。”

齐暄还想说些什么，但云惠师父似乎有些醒了，许是被他们谈话的声音吵到了，即使他们已经尽可能的压低声音了。

温妍轻声唤她，带着些不确定和试探的意味：“师父？”

云惠没有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正前方，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

温妍知道，她是又犯病了，只得将她扶回禅房去，回来的时候，她听见齐暄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是在打电话。

“她左手臂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段时日还清醒过吗……我这边有点事，可能得再过几天……”

齐暄挂断电话后，温妍才走过去，两人并排站着，她大概知道齐暄在和谁打，又说了些什么。

“齐媛手臂上有长鳞片吗？”

齐暄摇头：“暂时没有，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之前有许多来我这里求香的人，我都让小云问过，患者的手臂上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但他们都说身体没问题，只是精神不太好。”

温妍转头看着齐暄，四目相对：“似乎只有云惠师父一个人有这种情况，只有她的手臂上长出了鳞片。”

齐暄开导她：“也不一定，全国这么多患上后遗症的人，并非每一个都来了念春斋买香，兴许也有长出鳞片的人，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傍晚的夕阳撒在温妍身上，每一根发丝都在闪着金光，她沉默着，没有接齐暄的话。

天色渐晚，吃过斋饭后，温妍带齐暄去了一间专门供香客歇脚用的禅房，并告诉了他自己房间的所在。

这是齐暄第一次在寺里过夜，他没想到寺里熄灯熄得这么早，还不到九点钟的样子，寺里就已经一片静悄悄的了。

他躺在床上，却意外的怎么都睡不着，好了快一个月的失眠，今天又复发了，脑子里一直都在思索着今天温妍跟他说的话，还有他亲眼看到的一切。

齐暄清楚的知道，如果说鳞片真的是后遗症的一种，是由血清里的不明物质引起的，那齐媛肯定也逃不过，只是时间快慢罢了。

但如果鳞片是因为其他原因长出来的，那所有的一切都将另当别论，为了妹妹，他必须弄清楚鳞片和那种不明物质间的关系。

***

第二天一早，齐暄起来就去找了温妍，但是禅房里并没有人在，他又在寺里逛了一圈，还是没看见人，会不会是去铺子里了？

他吃过早饭后，准备去念春斋看看，刚走出寺门，就听见有人在叫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居然是那位卖草药的大哥，可真是巧。

齐暄过去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老哥，你怎么在这儿呢？又来卖草药吗？”

老哥点点头：“嗯，不过草药昨天就卖完了，今天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有人想要见你，让我牵个线。”

齐暄一脸茫然：“谁啊？是有什么事吗？”

老哥笑着过来搭他的肩：“也没什么大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在一个小亭子里，有个戴着无框眼镜，穿着中山服的老爷子在那儿坐着喝茶，身旁还端端正正地站了好几个人，应该是他的保镖。

老爷子看他来了，笑脸嘻嘻地站起身来迎接他，还准备和他握手。

“是齐暄齐先生吧，我是因莫特生命科技有限公司在中国片区的负责人，姓张，叫张奉国，幸会幸会。”

出于礼貌，齐暄还是去握了手，虽然直觉告诉他，这人找他准没好事：“是我，张先生找我有事？”

张奉国没答话，只是伸手示意他坐下细聊，又为他斟了一杯茶。

“齐先生见到温妍小姐了？我们的人去找了她很多次，可惜温小姐总是闭门不见。”

齐暄一听便了然，今天这事儿不是冲他来的，可不是他的事儿却找上了他，这老爷子到底是有什么企图？

“见到了，有什么事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能帮的我会帮，不能帮的咱也就不必在这拖拖拽拽、虚以委蛇了。”

张奉国哈哈大笑：“齐先生果真是个爽快人，我今天来找你呢，确实是有件事想请齐先生你帮忙，不过请放心，绝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他一挥左手，旁边的人就拿出了一本宣传册放在齐暄面前。

“我们公司呢，一直致力于攻克医学上的各种疑难杂症，研发特效药来造福百姓。”

“这两年听说，有些瘟疫患者痊愈后出现了后遗症，公司高层呢，就想尝试治疗这种病症。”

齐暄一听到“后遗症”这三个字就明白了，怪不得他们非要找温妍呢，敢情是冲着香方来的。

“你是想要治病的香方？”

张奉国摇摇头，他对香方什么的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东西暂时还没出现。

“齐先生误会了，我不是来要香方的，我只是来和你谈个合作。”

想治病但不想要香方，谈合作不找温妍找他，这老爷子要么是脑袋进了水，要么就是算盘打得精。

“什么合作？”

“我知道温小姐现在研制的香烛只能抑制后遗症不再加重，但我们公司呢，想要彻底根治后遗症，所以高层开会拟出了这个方案，我们出资，你们出力，大家一同攻克这个难题。”

齐暄觉得不对，就这么简单的话，他们之前根本不用来找温妍那么多次，毕竟出力这种事儿找谁不行，而且温妍也没道理不答应啊，这对她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拿别人的钱做自己的事，纯赚啊。

果不其然，他还没想明白，张奉国就补上了附加条件：“但是，这件事不能让温小姐知道，具体原因暂时不方便透露，你也不用做太多事，只用在有新进展的时候，把信息跟我们同步一下就行。”

“怎么样？齐先生愿意和我们合作吗？”

齐暄算是看明白了，这摆明了是要他当间谍啊，可妹妹的病还指着温妍呢。

好不容易他见到了温妍达成合作，在这紧要关头要是为了图些蝇头小利，接下了这档子事，以后没揭到明面上来说也就罢了。

可一旦被戳破让温妍知道了，他成什么人了不说，要想再求她办事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再一个，求合作却瞒着当事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老爷子肯定打着些坏主意，这合作谈不得，干脆几句客套话打发了算了。

“这件事恐怕我不能答应你，现在我和温妍一起做事，她对我真诚以待，那我干什么事肯定也不能瞒着她，否则我良心难安啊。”

齐暄没给他留转圜的机会：“这次不凑巧，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合作，您老慢慢坐，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失陪。”

生意场上的事他见多了，要拒绝那就不能拖泥带水，但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绝，要恰到好处。

既不会让对方觉得还有软磨硬泡的机会，又不会把关系闹得太僵，万一以后还用得到呢。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

回苍山寺的路上，齐暄一直在想，张奉国说他们的人来找过温妍很多次，但又说这合作不能让温妍知道，那就奇了怪了，之前的那些人是以什么样的借口来找的温妍呢？

他有一个猜想，但是是对是错，还得问过温妍才能知道。

进了寺去，齐暄还是没能在前殿找到温妍，他忽然记起了些什么，立马顺着昨天的路去了后殿，果不其然，温妍又在那棵祈愿树下挂祈福牌。

齐暄过去，依在石墙上看她：“你早上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早上都没找着。”

温妍没回头，但也知道是齐暄在说话，她手上动作依旧，不慌不忙地反问道：“你去念春斋找了吗？”

齐暄这才想起来，念春斋他好像确实没去看过，因为半道上就被人劫了去。他只得尴尬地笑笑：“这倒没。”

温妍挂好最后一个祈福牌，转头看他：“找我什么事？”

齐暄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发问：“也没什么，只是突然好奇，你的香方这么厉害，之前是不是有挺多人来找过你啊？”

他不想让温妍察觉到异常，但是他又真的想知道，说完他就悄悄观察着温妍的神色，好在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温妍原以为是有什么大事，结果没想到齐暄找她就只是为了闲聊。

“是，和你一样，都说是家人生病想要见我，但见到了却不是为了要香烛和香囊。”

听她这么一说，齐暄就明白了，怪不得温妍之前一直不肯见他，原来是把他和他们当一伙的了。

“所以后来你就不见了？”

温妍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果然，和他猜的没错，都怪张奉国这伙人，害自己苦等了那么些天。正在他愤愤不平的时候，温妍忽然问他：“鳞片必须要取下来吗？”

昨晚她认真的考虑过了，毕竟起先她一直不愿意取下鳞片，主要是因为取下来了也没多大用，送去检测得到结果后又怎么样呢，只靠一个鳞片，能查出些什么来呢。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昨天齐暄带过来的消息让她知道，血清里还存在一种物质，如果鳞片和那种物质之间真的有联系，或许他们可以从中找出一些线索来。

最主要的是，如果她一直坚持不检测，但又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办法，就这么拖着，要是拖到最后危及云惠师父的性命，那就一切都完了。

齐暄没有否认，他知道，这件事由他提起和由温妍主动提起，完全是两码事，是不一样的概念，所以他很认真的向温妍解释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温妍，我们必须检测鳞片的成分，将它和血清里的那种不明物质进行比对，你总得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血清引起的不是吗？”

“我也联系了之前的检测机构，他说可以派人过来，只用一两天就能到，注射麻药后再取下鳞片，不会对云惠师父有什么影响的。”

“可是……”

齐暄看出了她的犹豫，但这真的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温妍摇头，她只是担心取下鳞片会对云惠师父的身体造成影响，但她也知道齐暄说的并没有错，她只得退一步。

“你说的办法我可以接受，但是必须是在医院里进行。而且保险起见，在取完鳞片后，得立即对云惠师父的身体进行全面检查，并且留院观察一周，如果有什么问题，好立马就医。”

齐暄见她终于松了口，愿意考虑这个方法，怕她反悔，一口就应下了所有的条件，找个医院做个检查什么的，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于是在双方的协商中，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

这之后的几天都出乎齐暄意料的顺利，似乎是得了老天的眷顾，无论他们想做什么，一切都是有求必应。

齐暄找了辆专车，将云惠师父带到了市里的大医院，检测机构的人员也都到了，在医生的帮助下，他们取出了位于边缘的一片鳞片，送回总机构进行检测。

温妍陪着云惠师父留在医院里，寸步不离，直到后续的检查表明她一切都正常，温妍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五月二十九，温妍带着云惠师父回了苍山寺。

齐暄本是打算回家去看看齐媛的，但临上车前机构那边传来消息，说最多再要一天的时间，检测结果就能出来。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折了回去，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邀请温妍同他一起去。

一是因为总机构的位置就在他家那一带，结果出来了很快就能知道，二是因为他想请温妍再看看齐媛的情况。

温妍答应了。